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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寂夜

座落在墙角的巨大黑檀木雕石英钟在这寂寂的夜里参杂着敲砸在屋窗的雨滴合唱着一曲似近似远的鸣乐。屋外,偶尔那叫不上名字的单薄树叶因着扛不住水珠的重量摇摆着身体如午夜里的精灵。风也赶来凑热闹,呜呜呜地用力摇晃着势单力薄的窗玻璃。橘黄的灯光在一片暗夜里显得支离破碎。

伊侧身躺在松软的席梦思上,手里紧抱着一张丝薄棉被,弯弓着身体,如同钻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孩。痛苦难熬的寥夜。伊翻转身张开手脚平躺着,用布满血丝的深隧眼睛死死地盯着涮得彻白的房顶。一秒、两秒、三秒。伊听着石英钟发出的滴答声应和着。门依旧悄无声息地紧闭着。三十秒。伊嘀咕着坐起来。望了望那扇油漆木门。从衣橱里抽选了一条纯白色无袖连衣裙,觅来一支久违的玫瑰色唇膏,对着镜子细心地妆扮了一翻。按下手机里储存的音乐,冲了一杯浓咖啡依偎着落地玻璃窗端坐在黄褚色大理石上,盘起双脚。

那口面窗的喷水池如同与人约好一同入睡般已停止喷射。周边是大小高低不齐的各种花木,还有用鹅软石铺就的小石子路蜿蜒而去。伊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未曾来得及识别这座花园,对于周边的一切自己陌生如始。

多久了?伊试图回忆起将自己带来这里的年月,那个说会爱自己一生一世,生死不离的男子。头不配合地剧痛起来。伊握紧掌头往脑门上捶打,痛苦地凝望着牵附着心跳的门。咚、咚、咚。伊听见石英钟发出的巨大信号。如警铃般将伊震醒。明天,明天一切都解脱了。伊流着泪深深地再望了门一眼,拿起还残留在杯子里的咖啡将它一气饮尽。随着音乐闭着眼赤着脚跳起舞来。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哗地如止不住溃决的海水倾泄而下……

一夜的暴风雨如注入胸口的洪流使他感到更加地烦燥不安。他抬起趴在酒吧桌台上沉重的头望了望窗外,雨基本上已经停止。电话铃声宙时发出一串嘶哑的尖叫,他的心脏猛跳了一下接通电话。喂喂,你在哪里?伊跳楼自杀了,你快过来!我们现在在XX医院。

他急急地赶往医院时见她正哭红着双眼呆坐在病房门外的一排浅蓝色塑料靠椅上。他喘着粗气张大着眼睛望着她。伊死了!从她口里蹦出的话将他震得一阵踉跄。她捂着脸呜呜呜地哭泣,眼泪从她的手指缝里钻出来散落衣衫。他想起伊也是这样的,只是那一次伊从指缝里滚出来的是红色的血珠。都怪我!都怪我!如果那天我能放下手头的工作陪伊去医院做检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喃喃地说着。要么昨晚我坚决留下来陪伊也好啊!那样伊就不会,就不会……她已经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他背靠着白灿灿的墙壁,自责的泪水无声息地划过他的脸颊……

昨天

老公,我的眼睛真的很难受,眼里总似有东西在游动,却又找不到任何东西,特别特别地难受,你陪我到医院检查一下吧,已经拖了两个星期了。伊对着正在涮牙的他说。他含入一口清水,把满嘴的泡沫吐出来,将牙刷洗干净。我今天真的很忙,一会儿还有个会议要开,要么你找你好姐妹陪你去吧。伊不再做声,看着他随手在饭桌上捉了一块面包拿起公文袋边吃边走了出去,直至从伊的眼瞳里消失。

伊拿起静卧在黑檀木茶桌上的金黄色电话筒。喂,苏玉,你今天有空吗?伊,我心情坏极了,刚才我那领导也不知吃错了啥药,一大早就把我叫进办公室批了一顿,说我做的计划书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要我重新赶做一份出来。话筒里传来女友一串串抱怨。对了,你有什么事吗?哦!没有,本来想让你陪我出去一趟的,既然你有事那就算了,你去忙吧,我挂了。伊放下话筒。烦心的泪珠不间断地往下滴,干涩且疼痛。伊走进洗手间看见镜子里的眼睛已有一些肿胀,咬咬牙拿起钱袋独自前往医院。

或许是来得比较早,医院眼科专房里的病号并不多,伊看了一下,选择了一位戴着眼镜看似40多岁的主任医生。你一个人来?他询问过病情后侧着头用一双小而诡异的眼睛问道。嗯,是的,医生,我的眼睛有时还好像被蒙上一层浅浅的雾,看东西不太清楚。他站起来,从及膝的白色医务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蓝色的小手电筒,极专业地将伊眼皮翻过来检查。你的眼睛主要是结石在做怪,把它们清除掉就没事了。他放下手电筒,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小瓶眼药水往伊的眼里滴。

既然你今天找了我,我就帮你一次性将它们清除掉。滴进眼药水的眼睛感觉麻麻地不再疼痛掉泪。伊紧闭着眼睛被他牵进一间感觉黑暗的小房间里。躺上去。他将伊扶到一张感觉硬邦邦的木床上命令道。伊顺从地脱掉鞋子平躺下去。他又往伊的眼里各滴了两滴。会痛吗医生?不会,滴了麻醉药不会感觉痛的,放心。他将伊的眼皮翻转过来,伊感觉有刺眼的灯光在靠近,接着听见眼睛被锐器刺戳而发出的咖、咖、咖声。一种恐惧感立即将伊围绕。你的手很凉,别怕,有我在呢。医生轻声细语地说。

伊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感受着由他手心传送而来的温暖。他开始去解伊的上衣扭扣。你干什么?伊赶紧用手捂住衣服。只是例行检查一下。他轻轻地拍了拍伊那只紧抓住衣服的手。伊迟虑了一下松开手。眼睛还是很沉重张不开,感觉似乎有湿暖的血液从眼角溢出,还的一种赤裸的不祥感觉。一双手停放在伊的乳房不安份地抚摸起来,伊刚张开口,一只强有力的手已将伊捂住,一具庞大的身体压在伊的身上不停地颤动、喘息。伊试图挣扎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巨蟹钳住动弹不得,只剩下大颗大颗的红色泪珠往下淌……

伊跌撞摸索出医院的大门,感受着阳光的清洗却又无从看清。一种近似盲人的苦楚。伊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门开了,是他给伊开的门。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他边开门边说。当看见摔得一身乌青同周身泥土的伊顿时惊呆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忙伸出手将微闭着眼的伊扶进屋里。伊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全身颤抖着。老公,老公。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干脆一把将伊抱起来安放在沙发上。你早上不是说去看眼睛了吗?怎么眼睛肿成这样?伊一听眼睛立刻用双手捂住脸哇地放声痛哭起来。

深褐色的血从伊的手指缝里触目惊心地缓缓溢出。他慌恐地把伊搂进怀里。别哭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呀!老公,我,我,我。伊说不下去,圆圆的血珠直往下淌。你怎么了?快说呀。他忙从桌子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将伊满脸的血泪轻轻地拭去。我,我,我被强暴了。他如触电般一下子将伊推开。被推倒在沙发上的伊一下子愣住。

他烦燥地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在屋里来回地踱着。我要告他,我一定要告他,王八蛋。整间屋子缭绕着浓浓的烟雾,看不清他那因痛苦扭曲而变形的脸。

入夜,伊躺在床上听着屋外他低泣烦躁的声音,接着是打电话同收拾东西的声音。伊静静躺着,如一只等待猎物上勾的兽。

门铃响起,伊听得出来,那是苏玉的声音,接着是他出去的关门声。伊的心刹时如临北极。她迟疑地走到伊的床边试探着问。睡着了吗?伊摇了摇头。他让我转告你,他要出去处理关于你的事,就是今天这事。她小心翼翼地说。他说要离开一会让我先过来陪你。不用了。伊冷冷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你回去吧,我要睡了。那我坐在这里看你睡好了。伊猛地从头下捉起一只枕头扔出去。吼道。没听到吗?我不需要人陪!我要睡觉!她迎着飞来的枕头倒退了一步。那你睡吧,我今晚到客房睡,有事你喊我。我不需要人陪,你没听懂吗?给我走!走!走!伊情绪激动地嚷着。她沉默了一会。好吧,那我明天再来,你好好睡一觉。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告别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门没上锁,她推开门,看见他抱着伊的骨灰盒倚着窗坐在黄褚色大理石上,旁边放着镶了黑边相框的伊的遗照。不是说今天就要搬走吗?怎么还在这里?他没有回答,依旧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她看了看四周推积的大小包杂物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收拾的吗?苏玉,你看见窗外那个圆形的喷水池吗?他答非所问地说。她走过去,点了点头。看见了,很漂亮。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多美的风景,只可惜你们才搬进来半年就……我们当初要结婚时来看房子,伊就是看上这个巨大的窗子,伊说,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个喷水池还有周边的树木,感觉自己是一位远离尘嚣的仙子。伊会在闲时放上音乐,冲上一杯咖啡,就这样坐在这里静望着窗外的一切发呆,有时还会穿上她最喜欢的白色无袖连衣裙自恋地跳起舞来。她说,她是一位仙子,似乎要从这口窗户里飞奔而去,我常常笑她太傻爱做梦,想不到。他说到这里突然哽咽。想不到伊真的从这口窗户飞奔而去,再也、再也。他的话哽在空气中被凝结。她听着用手偷偷地擦去贴在脸颊上的泪珠。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伊的案子有眉目了。她抖起精神说。那个医生原来是院长的亲戚,一向做风就不太正派,这次因为出了人命,院方也不敢再袒护他,已经配合立了案,听说还陆续有人到警局举报被那个医生借机猥亵的女子。害死伊的魔鬼目前已经被扣压,相信没过多久就能还伊一个公道了。害死伊的真正凶手其实是我。你胡说什么?她疑惑地问。你爱伊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害她呢?是我!是我害死伊的,伊回来时的样子那么凄凉,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她抱着我向我哭诉,那时候她是多么痛苦多么需要我的安慰,可我,可我一听见她被强暴的事,一下子就将伊推开,我看见被推倒在沙发上的伊微微张开双眼,青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想,那时候伊的心肯定是伤透了,我真该死。

他用力地拿后脑勺去撞贴着粉红色蝴蝶墙纸的墙壁。我只是突然感觉脏,反感,其实我心里也特别特别地难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又乱又痛苦,在这个屋子里我一看到伊的脸就感觉窒息,我只是想离开一下出去透透气,谁知道伊就……他终于放声地豪哭出来,他的头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里的内疚。

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是我害死伊的,要是我陪着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给她温暖,伊就不会……你感觉脏,所以你推开她又一夜不归?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伊?你这还算是个男人吗?她冲过去对着他的脸气势凶凶地抬起手又犹毅了一下。算了,打你都怕弄脏了我的手,要怪就怪伊自己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一个心灵脆弱的男人。她气愤地转身离去,狠狠地带上门。

屋外的太阳已逐渐下沉,如一个蒙着一层薄薄面纱的女子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彤色脸庞。

他依旧坐在那里,任由夕阳洒在他紧抱着骨灰盒倦缩在窗口健硕的身躯,一条长长的倒影拉至门框,一串痛彻心菲的低啜回荡在这间被划上句号的泣房里进入永夜。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再将你推开,我要紧紧地抱住你给你温暖,告诉你,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会爱你,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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