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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恩

声炸雷,村老五又被惊醒,眼神在一阵沉重的雷鸣声中惶恐、绝望。一道刺眼的闪电,门前那颗大树上剥了皮的斑驳影像,不断的在提醒着他活下去,不容易……

1

小村很偏僻,并不惹眼,与外界鲜有接触,又极少有陌生人走进,久而久之形成了闭塞愚昧的乡风。这儿原本没有村庄,当年村落里的祖辈们逃避饥荒到了这条大河边,方才有了生息将养的喘息。

大河滋润了这方水土,树木在这儿扎了根,也让祖辈们摆脱了饥饿带来的惶恐与不安。几年过去,渐渐的,土地上有了鸡犬相闻的庄户人家。却一如往日,有着沉静、黑暗、偏僻的固守。

不知道是大河影响了人,还是人感染了大河,那河也率性。水往低处流,村却在高处,索性穿村而过,不作抵死缠绵潆洄盘恒,浩浩荡荡决绝而去。大河四季奔涌,激越、汹涌,带着旷古雄阔的原始野性,澎湃而来,激昂而去,流入徐州西境,于城北汇入泗水。

村落坐北朝南,南端被一条大河隔开,离村不远的荒芜处是全村人都不愿提起的记忆一一“乱葬岗”。

侯七两耳泛红,嘴唇泛白,喝了两口酒提着菜刀就要出门。“侯七,你这是干嘛子!”玲子拦在门口,劈手夺过侯七手中菜刀藏在背后。“你别管。我去砍了那狗日的村老五,每次下大雨涨水,就知道把河水往我家田里头引!去年我就因睁一只眼闭一眼,结果把俺家田里的玉米都给淹死了。今天,我不剁狗日的一只手,我就不姓侯!”平日里说话不紧不慢又爱写字的侯七一腔无名火冲了上头,瞬间脸上燃烧的通红。

侯七和村老五像其他人一样,当年闹饥荒时,拖家带口逃难来到大河边一一在他们心里有水的地方就不会被饿死。垦了滩涂荒地糊了口,结伴在这里安下家。大河滋润了这方水土,也养育了侯七、村老五一干落难之人,每逢干旱时,人们都会引大河里的水来灌溉庄稼,日子渐渐平稳,也盖起了自家小院生计有了着落。

午后雨歇,农闲的村民像往常一样聚在树下,捡几粒小石子画个楚河汉界杀上几盘棋,图个乐子。“你说今年这几场雨下的怎么这么大,再不放晴这季庄稼就毁了。”村老五一手落棋一手挠头。

对方回道:“唉,今年这庄稼眼看都让这几场雨给祸害了。你还别说他侯七家的粮食每年总的收成都不错。”村老五一听这话,探脚往地面一划拉抹了棋盘,说道:“不下了,不下了,回家!”

对方拦道:“你家里就你自己,你回去那么早干嘛吗?再玩两局。”村老五脖子一拧,眼睛一睁呲道:“我想回家,你拦得住吗?”

每年涨水,村老五就变着法子把水引到侯七家的田里去。一来二去,这两个人便成了冤家。只要提到侯七,村老五就恨的牙痒。尤其到了晚上村老五总是能梦到他家媳妇在捋榆钱,拔树根,煮树皮一一最后却不知从哪来的一碗肉汤……

每次醒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那棵少了一块块树皮的大树,白得瘆人,像一颗颗巨大的眼泪,村老五这心就撕裂的疼。这树是当年他和他妻子初到大河边唯一的生存的食物。

2

那一年,侯七的妻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也死于饥荒中。留下一男一女,男娃七岁,女娃将近三岁了却还没个名字,大家就一直叫她小五。小五长的可爱,小圆脸,大眼睛,扎两个小辫子。可就是还不会开口说话,村民都说她不吉利,说小五出生时正是鬼节,是饿死鬼出道的时节。村里人都不喜欢这小五,可玲子却喜欢把小五带在身边。

玲子住在村头,早间跟着逃荒队伍一起来到的这大河边,父母在逃荒的路上饿死了。玲子人长的还算清秀,身家清白,上门提亲的有几家,却被玲子一口回绝了。

“一个大姑娘家的整天守着侯七的两个孩子,也不怕说出去笑话。”村里人闲聊时总是话里话外说及玲子和侯七的关系。玲子听见却似恍若未闻,抱起小五就走。

傍晚,将两个孩子照顾睡下后,玲子就守着门口等侯七回来。男追女隔堵墙,女追男窗户纸,侯七自然明白玲子的心事,只是自己家徒四壁,又带着两个拖油瓶,心中纠结,并不朝上认。候七不认,玲子一姑娘也不好主动开口,两个人就在模糊的时光中,任日子流逝。久了,人虽没在一起,却多了别样的情愫。

侯七幼时上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每天晚上都会在歇息前练上一会毛笔字,是喜好,也是想着教教孩子。偏远之地,农村重男轻女,女孩家嫁汉穿衣生娃过日子,不提倡上学更别说习字了。玲子不识字,却喜欢看侯七写字。

望望日头西垂,暮色掩来,玲子站起身,照往常一样,拾掇了一下缺了条腿的大桌子,支稳了,将笔墨纸砚铺好,再打好洗脸水,忙完一切就守在门外盼着侯七回来。

这天,天阴的重,气压低的人张口喘息着,乌云像汴河滩上苇草一样,又密又厚。玲子惦记家里的房屋漏雨,见侯七回来便上前一步我得早回一步。玲子说着,扭身就要走。“别走,我教你写大字。”侯七心底有了恻隐之心,边说边洗手,准备提笔写字。侯七写得一手好字,这也是玲子倾心之一,虽然她不识字。

“孝。”侯七挥毫泼墨,甫一落笔,对着玲子说:“孝是做人之根,百善之本。人啊,再穷这心里也要有个字孝。”玲子对着纸上的大字歪着头,瞅了半晌从牙缝里蹦出一字“孝”。

3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炸雷。因了河面的开阔,两岸的空旷,格外的惊心动魄。“又要下雨了,”侯七话还没落音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雨下的极其离谱。

村上人都在忙活着自己家的麦子,打算早点割掉收回家,也好少一些损失,可未曾想这雨却越下越大,像是天漏了似的。眼看还未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就全都在雨水里泡着。接连几场大雨,侯七焦躁得手掌直搓在屋里打转,玲子心里明白一季麦子的重要性,泪水窝在眼眶里。

瓢泼大雨一阵紧似一阵,光线却明亮许多,侯七取了蓑笠准备送玲子回家,雨幕中却被一道湿漉漉的身体挡住了去路。这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毁了庄稼,也坍塌了村老五心底最后的防线。想想老婆没了,收成没了,生活下去的希望也没了。于是恶从胆边生,到厨房拿着一把尖刀冲进雨中,直奔侯七家去,正好撞上侯七欲送玲子,也不多话,冲着懵懂的侯七一声嘶哑叫喊:“当年要不是你不愿救济我们,我家媳妇也不会饿死。你不是嚷嚷着要剁我一只手吗,老子今天先捅了你。”不待侯七醒过神来,那把刀顺着话音就往侯七的身上捅去,雷雨声掩住了声息,玲子眼睁睁看着一把刀插入侯七的身体,只剩下一个刀柄。

侯七握住村老五的尖刀,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瞪大眼睛艰难地说“你当年喝的那碗汤,续了你的命。但那汤,是我家三娃呀!......”一把推开村老五的手,身子一软,瘫躺在地。

村老五闻声震撼,还没等反应过来,玲子抱着侯七的身体说:“五叔,当年你媳妇看到七叔家里生了烟火就来到七叔家里要口吃的,婶子说家里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你媳妇说你面前的锅底都在生火怎么能说没呢!婶子不讲话低着头,你媳妇就跪下求婶子给他们一口吃的,说自己不吃没关系,给她一口,她要带回家给你吃,说你饿的快不行了。你媳妇看婶子总是低着头不说话,便上去揭锅,可你知道里面煮的是什么吗?是七叔家三娃!刚出生的女娃难产死了,婶子眼看树也没了树叶,看看荒草也拔光了。无奈只好把三娃煮了。当时婶子说:只要有人能活下来,这事以后谁也不许提一个字。你以为你喝的那碗汤是什么?”一阵阵惊雷,村老五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侯七由于失血过多去世了,侯家守丧头一天,玲子给小五取了个名字“侯莹莹”。

玲子手牵着莹莹,面对七叔的棺材说道:“莹莹你现在有名字了。有了名字,在这个世上就有了你这个人,是个人咱就要懂“孝道,知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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