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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阵痛三十七:那棵白杨

“ 谁能知道明年和意外哪个先来 ”

时光如水,每个人都是水里的鱼。只是,有人生活在海洋;有人生活在湖里;有人生活在小溪;有人生活在鱼缸里……

有同学说,时光,抓住就是金子,抓不住就是流水。

她展开手掌,仿佛看见时光流水一样从指缝里溜走,多少金子能买来时光瞬息停留?

高中八周年同学聚会,姐让她出去放松一下,她只到场坐一会就回来了,说大姑离不开她。

下午,孙岩拎着小蛋糕来看她。坐在院子里闲聊,她笑问:替大姑问一下,班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孙岩满脸醋意:今天他做东,必须留下买单。知道你喜欢班长,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愉快地说:主要是大姑喜欢。能让大姑喜欢的人,也就他了!

孙岩正经地问:你不喜欢他吗?他可喜欢你了!

她吃惊:真的?

见她表情诧异,他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低头想了想:真傻。我傻了很多年,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又不好意思问别人。

孙岩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话,说:其实他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因为他是班长,学习好,长得又帅;有他在前面“挡道”,其他人就都没有机会了。但他性格内向,不敢对你表白,才让杨洲抢了先。你还记得杨洲么?

她想了想:只记得名字,不记得人。

孙岩若有所思:当年,咱俩同桌时,他向我打听你的一切,我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就都告诉了他。没想到……他曾说和你只是玩而已原来真是玩,这个混蛋!如今,他早已娶妻生子,你忘记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愣怔地看着远处,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悠然道:我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自然也就谈不上选择忘记。心里不知为什么却一阵抽痛。想问孙岩,当初自己和杨洲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张不开口。心里万分烦恼,手不由得插进头发里一阵抓挠。

孙岩并不知她因为精神分裂症,真的忘了杨洲,回忆道:当年,我们几个一起打篮球,杨洲亲口说“只是逗你玩”,刘策很生气,用球砸他,他俩差点打起来。当年,杨洲好像对你有怨恨,你们两家有仇?你得罪过他?

她非常震惊又故作平静:我只是住在大姑家,他们两家过去有没有仇,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更没得罪过他。

孙岩以为她说气话,笑道:因为开始你一直不理他,后来他才当真,用心追你。其实,男人大多都那德性,你越不理,他越想追,反正追不到也没啥损失;一旦你理他,他反而吓跑了,知道为什么吗?你答应他的同时也意味着责任的到来,他要对你负责。有些责任男人是不愿意负的,或者说,有些男人是不愿意负责的。所以,最好的时机是在你刚答应他、责任尚未生效,或者,你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跑路。

她吓出冷汗。跑了?是我答应了他什么才把他吓跑的?还是,什么也没答应,他看不到希望才跑的?她抱头深想,企图弄清原由,却仿佛站在颠簸的冲浪板上,突遇狂风巨浪,数次翻腾却终是无法穿越浪墙,只能停顿在一片混乱里,惊恐万状,头痛欲裂。

她看一眼孙岩,想立刻结束这种无聊灼心的谈话,强词夺理:你刚才说大多数男人都自私、欺骗、玩弄,你也是那种人吧?……

孙岩越加解释,她越是故意打击。最后,他落荒而逃。

……

午夜时分,刘策的QQ还亮着。他几乎每天在线,像是执着的等什么人。

她从来都是隐身,也从不和他说话。他也从不给她留言,即使是年节,彼此连祝福都没有。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头像,他的名字叫“依靠”,依稀记得是一首歌名,敲一句话问他:依靠,是一首歌么?又觉得不妥,删掉。还是不要打扰人家,本来也没什么文字交流。想到他曾经和那个叫杨洲的可恶者对抗,维护过自己,心里感激,希望他早日等到想等的人,给等到的人肩膀。

循环《依靠》,终觉曲调优美但歌词太虚。没有人能纯粹地等谁一辈子,就像两个人的拥抱,再热烈也无法心贴心。

过两天,刘策又来看望她。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闲聊,她说:前天“得罪”了孙岩,因为,他说了许多让我头疼的陈年往事。

刘策并不知道让她头疼的是她和杨洲之间的事,以为她指的是和自己有关的事,笑说:孙岩都告诉我了,你不用为过去的事烦恼。其实那些话,八年前我就表白过你,孙岩只不过是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而已。

她瞪大眼睛:八年前,你说了什么话?我真的忘了。怕他不信,敲一敲自己脑袋,小声说:这里,有病。我不敢告诉大姑和姐,怕被嫌弃。

见她说得严肃,他说:那……要不要我再重新告诉你一遍?

她想,既然忘了,肯定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必再问?随即笑说:不用,太麻烦了。生活要向前看才有希望。书上说的。

他无奈又充满希望:如果她真的彻底忘了以前的事,那么,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开始,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对她重新表白一遍,也许会成功。心里禁不住欢喜,大方地说:不说也好,过去年少,说的话大多很傻,应该作废。

她笑眼微醉:对嘛!我们只应该看向明天。

他说:你比以前少去很多忧愁,变得活泼多了。其实你,天性应该是快乐的。只是这些年……

她说,这些年我很好!

他犹豫道:可我,感觉你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她认真地看了看他,说:也许,你说得对!我去给你倒水。

看着她的背影,他能读出她心中的忧伤,那是一种故作轻松、脚步却不断加重的疲惫。她心里有一道任何人都无法穿透的墙,那是她和这个世界的分界线,她在里面,别人被挡在外面。

她倒来冰水递给他,笑问:孙岩说,你差一点和那个叫杨洲的人打起来?

他不想提起她心里的人或曾经在她心里的人,认真道:别信他胡说,那都是小时候在一起玩闹!心里想,她刚才还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竟还在她的记忆里,可恶!

见他面露烦恼,她又笑说:孙岩还说,你喜欢我,是真的么?

她问得那么天真直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想说“真的”,知道她此时意识混沌,即便她此时答应,他日意识恢复时,只怕又被拒绝;说“不是真的”又违心。此刻,就像背对着水,脚尖站在跳板上,紧张害怕,患得患失。

直直地看她数秒,才微笑着反问:你说呢?

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拘谨地掰弄手指。

看着她妩媚的样子,他多想像她刚刚问的那样,毫不含糊地告诉她:我喜欢你,是真的!可不知为什么,终究没说出口。

从此,她也没再问。

……

2、

大姑扶着手杖从屋里慢慢走出来。刘策赶紧起身扶她坐下。

大姑直直问到他脸上:你谁?

他耐心回答:我是希檬的同学,前几天来过。想起来没?

希檬端着水出来,戏笑:她是故意逗你玩。前天孙岩来,她还打听你来着,记忆好着哪。

刘策笑:你和大姑都很了不起!尤其是你,跟以前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外表柔弱,内心强大,一般人早被压垮了,你,硬是把疲惫不堪过成诗歌。佩服!由衷地冲她抱拳。

被他夸得七零八落,她不好意思,说:生活所迫,没办法。又问:你说的‘诗歌’是指什么?

他指着满院子葱郁的花草蔬果:指它们。都是你种的吧?你现在还画画么?

她笑:农妇嘛,闲来无事,画着玩。

他真诚请求:我可以看看么?

她去屋里拿出一沓最近的画。他边看边皱眉: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为什么所有的画里都有一棵枝叶茂盛的白扬树?有什么故事么?

她想了想,问:你想看那棵白杨么?

他说:想。

她踩着梯子,他紧跟其后,一起坐到高高的院墙上,她指着马路西面的那棵白杨:看!它像不像一棵金字塔?

刘策扶了眼镜:是有点像。

见他语气怀疑,说:你的角度不对。掰他的头矫正:现在再看,像不像?

他故作兴奋:真的很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闭目用力想了想说:我忘了。好像是高中的时候,有一天,和一个男生……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走到巷口,无意中抬头,就发现了这棵神奇的树。

刘策猜想她说的那个男生大概是杨洲,内心立刻烦恼妒忌不悦,语气也变得生硬:你认为它很神奇,所以,它就出现在你的所有画里?可白杨树长成这样并不稀罕。在南方,有很多年轮的白杨都长这样。

她有点懵:是吗?我……好像是头一次看到。总之,它代表一个中心点,没有那个点,画面就没有主次之分,也无法与其他相关的内容连接……

听她说个不绝,他欲言又止,镜片里闪着温情怜悯的光。即便她现在意识模糊,往事仍如影,仍然没有完全忘掉伤害她的那个人。心中不免嫉妒又羡慕,真想告诉她那个人是个混蛋,根本不配你这样对他。

见他不语,她有些心虚,笑问:怎么不说话?欢迎批评指正。

他说:我哪有资格给你指正?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把细微处画得那么传神?

她陷入沉思。过一会说:就是画着玩,毫无技巧章法,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他说:其实,画笔在你心里。

她想一想说:也许吧。

见她低头沉默,他故作随意地轻拍她的头,笑得阳光灿烂:知道吗,我就佩服那些说话、做事都特别低调的人。比如你,几根简单的线条就能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场景,你却轻描淡写地说‘只是画着玩’你能教我吗?

被他逗笑,她说:我讲不出什么道理,所有的画都是凭直觉,没办法教你这个医学博士。

他摇晃她的肩膀请求:谦虚等于骄傲,你就骄傲地收一个弟子吧?师傅!

她脸红忸怩:你别为难我了,我真讲不出什么道理,一张纸、一支笔,再加一点想像,就可以了。

他认真道:一张纸和一支笔确实简单,难的是那‘一点想像’,若你心中没有囤积万千世界,怎能那样挥洒自如?

她露怯似的笑:你太夸张了。世界再大,只要找到重要的那个点,并以它为中心,不管你把风景扩散到何处,你的画笔都不会迷失。

‘世界再大,只要围着一个中心点转,就不会迷失自己’有道理!你的中心点是什么?这句话刚出口,他就无比后悔,她的中心点一定是代表杨洲的那棵白杨。

果然,她指着那棵白杨,柔声说:它。

他说:可是,那棵白杨只活在你的画里。

她说:我也只活在有白杨的画里。其实,活在画里很累,常常累得精疲力尽,想跳出来,身心却那么沉重,像醉酒一样,没有力气。

他疑惑:那么累?你在画里做了什么?

她若有所思:理清混乱,探明原由。

“现在,有结果了吗?”

“没有。”

……

大姑仰头说:你们,下来,打球!

希檬拿来乒乓球拍,问大姑:你想和谁打?我还是他?

大姑指着刘策:他!

希檬向他摊开手:她选中你,我被淘汰了!

他说好。那你为我们端茶倒水加油!

她眯着眼,突然笑得熠熠生辉:你一说‘加油’俩字,我就想到油箱和神经病。

刘策抹一把汗水,调皮地看着她:嗯?

她问:你还记得初中有位姓张的政治女老师么?

他说记得,就是长得很白、很瘦,平时不苟言笑的那位么?

她说对呀!有一次拔河比赛,她为她女儿所在的三班鼓劲,亢奋得满面通红,做着夸张的拉扯动作,尖声高叫“加油!加油”跟个神经病似的,差一点把我吓倒。以她平时的行为,不是应该在旁边默默地看么?

刘策:人都有两面性,不奇怪,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你真的不记得高中毕业时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她茫然地看着他:真的不记得,不好意思。

……

刘策一直在读书,学士、硕士、博士,他说社会太复杂,怕自己应付不来。所以,宁愿躲在教室里当书袋子。

整个暑假,他们聊了好多次,却从未聊感情私事。

他知道她早已忘了自己对她说过的话,沮丧。又想,忘了也好,时也,命也。毕竟年少无知时说的话经不起岁月的打磨,万一不能兑现,反而让自己变得尴尬可笑。反正,她也只把自己当朋友。那就做朋友好了,不然又能怎样?

每次他俩坐在院子里天南海北闲聊,大姑扶着手杖始终坐在边上安静地听,不说渴,也不说饿。最后那次,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大姑突然说:明天来!

他温和地说:明天不能来了,后天开学回上海了。明年吧,或寒假我再来,好吗?

大姑看着他,语速干脆:好!

送他到大门口,希檬笑:你人缘不错哦,大姑当你是座上客了。她亲外孙来家里,她都冷漠防备,从不主动和他说一个字。

刘策温情道:我刚才说的是真话,明年还会来,你不轰我就行。

她浅笑:除了端茶倒水,我还能怎么做?

他说:你只要随意,就好!

她低眉垂目说:好。

见她温顺可亲,禁不住轻轻拥抱了她。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想:一年回来一次或两次,好像一个人有无数个年少不败的明年,可以慢慢任意享用;殊不知,时光的车轮飞速向前,每一步都充满意外,谁又能知道明年和意外哪个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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