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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的阵痛8:童年的噩梦

“ 噩梦,大多与无知愚蠢有关 ”

农田里的活看似杂乱,其实有序。无论耕作的人多么心不在焉,只要春天播下种子,到了秋天,深情的土地回报的总是收获。获多获少而已。

没有牛,人就得干牛过去干过的活。也好,体会一下牛的心情。

大清早,阳光的温度还没变得浓烈,柠檬一家便成为田间一幅动态耕耘图,大哥、大姐和大康拉爬犁;小姑父扶扒犁;爹紧跟在爬犁后面撒种子;柠檬负责给爹的挎篮子里随时添加种子兼把裸露在外的种子埋进土里。

放眼远望,农忙时节无闲物,无论人或牛。

五娘没来,是因为柠檬的小姑父来帮忙,她怕惹来闲话,只派儿子去尽自己那份心意。

爹当然晓得五娘,对她的儿子也是极力讨好。中场休息,烤饼、白糖水也是小姑父和大康优先享用。

大哥满不在乎,去不远处的沟渠里捧些清凉的溪水喝,然后独自坐在地头的一棵小树下打盹。大姐来到他身边坐下,一句话不说。但看得出她虽然疲惫,心情好像还不错。她明白:心里再抵触,两个人拉扒犁肯定没有三个人轻松。因为有大康帮忙,今天才没被累死,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柠檬赤脚在刚刚播种过的麦田里蹦来跑去,又捡起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画,竟也画人像人、画牛像牛,远处的山水树木也在她的想像里倒印在粗糙的大地上。大姐喊她过来歇着,她就把大姐恼怒的样子画在地上。大姐走过来看,觉得自己被丑化,追着欲打她。不知她是兴奋还是发疯,转身跑去爹那里灌了几口凉水,才消停。

天刚擦黑,播种完毕,大哥和大姐直接随小姑父去帮他家脱谷。

大康把农具等物件收拾到平板车上,爹让柠檬爬上车坐在播剩下的种子口袋上,不一会,她就睡着了。……

睡梦中,迷迷糊糊感觉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敲打,太困了,只瞬间半清醒一下,又立马回到梦中。梦里,半空中飘着许多好吃的东西:饼干、鸡蛋饼、小咸鱼,各种鲜艳糖果……她开心地跳跃,掂起小脚丫,想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抓到手里。最后,只抓到了一根肉骨头,想往嘴里送,似乎被什么牵扯着,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肚子饿,只好撒泼打滚喊娘过来帮忙……

爹在对面床上大声呵斥,她醒了。漆黑中眨了眨眼:原来是梦!也不知现在是几时。昨天晚上干完活,坐在平板车上睡着了,晚饭也没吃,摸摸肚子早已饿扁突然意识到右手里确实抓住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肉感温湿,似乎微微在动。是什么呢?她松开手,指尖轻捻,有点黏乎。她下意识地在毯子里摸找,竟然真的抓到了类似肉骨头一样的东西!再摸,那东西和男人有关,床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她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坐起来,哇一声大哭。

爹也不开电灯,问:怎么了?尿尿?

她哭着说:不是。

爹又问:饿了?

她说不是。

爹不耐烦:做梦又吓着了?

她说不是!

她想问床那头是什么人!没等她开口,爹恼怒:不是就赶紧睡,再乱叫唤揍死你!

她不敢再说什么,不一会爹又呼呼睡去。

她抽泣着小心缓慢侧身躺下,身体蜷缩成一团。一想到床那头有个令人恶心的东西,小小身体不由得紧紧贴在土坯墙上,恨不能钻进墙缝里,消失在泥土中。

虽然很困,却不敢睡,也不敢动。黑暗中瞪大眼睛,警惕注意睡在床那头的人会有什么动静,屏气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可以肯定,那人是个男的!

她见过那个让人恶心的东西。

她大概三岁的时候,某个秋日的晚上,娘坐在床头微弱的灯光下做针线,爹醉汹汹地把娘推倒……娘和爹推搡说不行,肚子里的老四已经会动了,让爹去对面床上睡。

那时柠檬正在梦的边缘,她听见娘摸着隆起的肚子说其厉害,爹根本听不进去,凶狠地撕扯娘的衣服……就在那时,她从毯子的缝隙看见爹那丑陋的东西在欺负娘。

第二天早上,娘疼得大叫,身子下面都是血。她和大姐吓得哆嗦,以为娘要死了,趴在床边嚎啕。老姑奶奶说是小产,不然,你们会有个弟弟……

失去一两个孩子,对爹来说,就像猫失去一条小咸鱼。然而此时,这个无知混帐王八蛋爹,不知从哪弄来一个下流无耻的东西,放到女儿的床上献丑,真是愚蠢之极、恶心之极!……

她下意识地把被粘上脏污的右手搁在毯子外面,像是要和这只手划清界线。又想:它长在身上,总是和自己有关联,不行等到天亮剁掉它?

以往,觉总是不够睡,每天早上她都希望天慢点亮,大姐迟一些叫自己起床。今天,她困在肮脏的床上无处可逃,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耳朵静听周围的声音,不知道是愤恨还是紧张,左手紧紧握住护身符,瑟瑟发抖;心里只盼着天快点亮,快点亮……

小伊:困就睡吧,不用害怕。床那头的蠢货肯定是爹的熟人。爹睡在对面床上,他不敢再靠近你。

她也不和小伊说话,更不敢睡,满心都是恶心、愤怒和委屈,泪水无声流下。心里痛恨这个肮脏丑陋的世界为什么存在?卑微渺小的自己为什么活着?无情冷漠的破家为什么不早早倒塌?无知的家人为什么像愚蠢的猪……

2、

最终,困倦战胜了八岁小女孩所有的厌恶和惊恐,在眼泪中不觉睡去,半夜无梦。

天亮时,她昏聩地睁开眼,脑子一片模糊,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坐起来,披上外衣。奇怪,今早怎么没听见大姐赶羊一样的吆喝?一想,大哥和大姐昨天去小姑家帮忙脱谷子,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她握拳敲打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大声问爹:昨晚谁睡在床那头?!

爹随口说是大康。

她脑袋“嗡”一声,差点恶心死。怒道:他没洗脚,脏死了!臭死了!以后不要让他在我床上睡觉,记住没?!

爹听她语气异常强硬,要搁平时早揍她了。因刚刚五娘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馒头,又说了些湿软的话,他心情大好,也就不和小女孩计较,说:昨夜轮班看守院子里的稻谷,下半夜困得不行,就让他到你床上睡一会。嫌别人脚臭,你不也没洗嘛!昨晚抱你横着仍到床上,你睡得像小猫,下半夜才醒,还鬼哭狼嚎。饿了吧?

她瞪着爹,看着自己的右手,觉得恶心,想把这事告诉他,又不知道如何表述。又想,说了爹也不会当回事,因为爹从没把自己的孩子当孩子。心里又痛恨大康,这个无耻的坏东西,难怪找不到媳妇。五娘这么好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个恶心玩意?肯定随他爹!

又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一股恶臭从心底翻涌到喉咙。她跳下床,跑到凉棚里,左手握紧砍菜刀,盯着右手。

小伊:你想干什么?

“砍掉它!”

小伊:砍掉手会流好多血,很疼,会死,你不怕么!

她眼里全是哀怒:有什么好怕?死算了!

小伊: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你舍得我么?

“我死了,你回到天上去,省得看人间的丑陋和肮脏!”

小伊:我现在困在你的护身符里,再也回不到天上去。若你死了,我也必须死,如果你让一个天使死去,是不对的,因为天使是星星的孩子,你无权让我陪你一起死!

她想了想,扔掉砍刀,低头抱膝坐在凉棚里痛哭。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难受;说不清为什么难受,就是想哭。这肮脏的人世间有太多丑恶的东西,吐不出来,咽不回去,卡在喉咙里,恶心到窒息。

眼泪,终于稀释了些许痛苦,她平静了一些,砍刀毫无目的在猪草上乱剁。

小伊:你没有任何错,却要砍掉自己的手惩罚自己!多傻?!再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昨晚做梦,梦见许多好吃的东西,手就到处乱摸乱抓,可能刚好抓到了大康……这事就当成一个噩梦,像以往任何一个噩梦一样,醒了就忘掉吧!你可别把这丑恶的事记在脑子里,千万不要,听到没!

她又哭:我怎么可能忘记?……

爹在灶房听见她哭,走过来惊诧地问:一大早,饭也不吃,跑到这里哭什么丧?

她凶狠的眼神看着爹,想质问为什么把一个死变态放在女儿的床上?但看到爹无知的神情,她忽然没了话语,觉得爹和大康一样是个愚夫,跟这种不通人气的蠢人还能说什么?

她从石凳子上跳下来,拎着书包跑出家门。

走在小河边,越想越恶心那黏乎乎的东西,便抓了一把泥沙放在手心里狠狠地揉搓。同班的二锋和几个同学路过时嘻笑问她:你要吃泥沙么?她一脸怒气,走到二锋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他没反应过来已被扯翻在地,狠狠地踹他一脚,扬长而去。

课间,外面下着中雨,教室里纷乱嘈杂,不方便说悄悄话。方文秀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里全是问号。她扯下一张纸,三笔两画,勾描出二锋的脸和两条大鼻涕,愤恨道:就看不惯这个丑八怪整天吸溜个黏乎乎的大鼻涕,恶心!恶心死了!

方文秀张大嘴巴,脑子里已抹去刚才想问的问题,食指按着画问:画得这么像!你什么时候会画画的?

她故作淡然:早就会了。

方文秀:早就会画画?我怎么不知道!

她只好顾而言他: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你不知道!

方文秀还想问什么,上课铃响了。

……

放学走到无人处,问小伊:没有人教我,我为什么会画画?是你在暗中帮我,还是因为我脑子有病?

小伊:我在你的护身符里,除了和你说话,我无法替你做任何事情。

“我刚才很自然就画了出来,甚至想都没想。这是为什么?”

小伊:有些人,有些本事与生俱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必要知道为什么。

她停下脚步,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闭着眼睛突然想哭。

小伊:不要难过。会画画是好事啊!就像刚才在教室,人多嘴杂不方便说话,你却能用画来表达,这种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你很幸运,知道吗?

她咽回哀伤:我知道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小孩。

小伊:每个人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当然更是!

“只有我天生就会画画吗?”

小伊:也许是。因为你眼中的世界丑陋又冷酷,而你又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所以,你对任何事情都会细致而专注地观察,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就都留在你的眼睛里了,画出来就特别容易。

“真是这样吗?”她语气悲凉,心里的痛苦无处安放。

小伊:是真的,我不骗你。这不很好嘛!一张小小的画,有时候能抵得过千军万马。你忘了,前天你给瞎子读“三国野史”,说是曹操领兵百万欲屠刘备,孔明找来画师,画了一张曹操最喜欢的小老婆与曹丕在花园嬉闹,结果曹操就撤兵回家处理家事了。你说画的作用大不大?

“那都是瞎子为了说书,胡编的。”

小伊:甭管真假,一张画有时可顶万语千言。你看一眼物体,就能把它画出来,真了不起!

她哽噎:大姐总戳我脑门,说我脑子有病,开始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小伊:大姐说得都是无理气话,你没有病,相信我!

她说好吧。在这个世上,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小伊:你也应该相信其他人。

她仰起脸,固执地说: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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