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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灵魂去了哪

我的灵魂去了哪

近来读当代作家余华的文章《只有干净的眼睛才能看见灵魂》,才知道灵魂可以有一个,可以有两个,还可以有三个。而我的灵魂呢,有吗?有几个,去了哪里,跟着谁,在干啥。带着一串问题,寻找无数昼夜,终无结果,只在昨夜,梦里依稀可见。

一片春花潮湿在故乡弯曲粗犷的毛坯公路上,湿漉漉的空气罩着鲜花与野草,长条的树枝从路旁崖缝长到了公路另一边,蓬在公路上面。我在一段绿荫下,从我视野最远的那一端走来三五两个人影,抬着一张陶瓷板,陶瓷板上是一堆骨灰,没有装盒,凝聚成一团,极像獾猪匍匐在地上的形状。骨灰三面都安置了墓碑,碑文:“勿令己自私,勿令人难受”!

这尊没有安放地的骨灰陶瓷板就被三个人抬着,绳系着板,木扛穿过绳扣,两人分别在木杠两端用肩抬着,另外一个人在那尊墓碑前掌握方向。他们路过那段绿荫时停歇了下来,我就在旁边,看着他们。

在那停歇的时间里,骨灰团下面渗出了亮晶晶的透明液体,缓慢地流淌开来,一直流淌到路的尽头,那些被浸染的树枝、石头、泥土却在瞬间灰飞烟灭,升腾成一团团白雾飘散在空中。我看见那抬骨灰板的三个人站在那里,不知去向,不明方向,傻傻地站着,认命般地相互抱怨,认命地等待透明液体向自己流淌过来,认命自己也终将灰飞烟灭。

其中一个说:“我说不能停歇,可你们不听,现在成灾难了”!

其余人都沉默,包括远远观看的我。

一场梦醒来,我还在那弯毛坯公路上惊愕,那收不回来的灵魂还在一片时光的浅滩里嬉戏寻乐。

“勿令己自私,勿令人难受”。碑文内容清晰简短,更不是醒来自我杜撰,一夜魂戏故乡的游历,却令我格外想念起已故多年的奶奶来。

奶奶说过,我是她种在家门前的花红树,每个阳春三月都会结一串红果果,当她笑吟吟地坐在树下晒太阳,一眼就能看见我。

那时候,奶奶老了。她的皮肤没有老年斑,也不蜡黄,白白的,只是没有弹性和水份,看上去就格外慈祥干净。她最享受我最开心的事就是给她洗脚。

找一个温暖的年后,趁太阳公公的笑脸挂在当空,奶奶从灰暗的柴火屋里抚摸着四周高低不一、远近不同的板壁或桌登缓慢地走出来,到阳光下我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小木凳子上坐稳,享受我给她洗脚的幸福。那时,奶奶笑眯眯地,比太阳公公还开心地笑。边笑边说:“你是个勤快娃,渐渐长大了要飞了哦!”

“我要天天伺候您!”我总是这么个说法,心也这么坚定。

“那哪行哟,你要去山外读书的。像你那些叔辈一样,将来找个轻松的事儿做!”奶奶一边盈盈笑着一边用她那干瘦的手抚摸我的脑袋。

有时候她将两双瘦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柔和地落在我仰望她的脸上,平静而严肃地说:“你在家要学会扫地,那地就像人的脸,得天天洗”、“用完物品要哪里拿就放回哪里“、”对人要真心实意,不说谎“……

我那么真实地记住了奶奶的话,记住了奶奶“苛严”的爱。能记得那么深刻而清楚,还因为奶奶自己的小屋里有太多我好奇的“秘密”。

每次给奶奶洗完脚,她都会非常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两片很小很小的钥匙交给我。

“去吧,我屋里有个木箱子,你去看看有些什么?”奶奶边说边把钥匙递给我,一脸的神秘与微笑。

从我能记事开奶就知道奶奶有个非常干净、不容其他子孙随便翻动的小屋子,屋里有几口大小不一、高矮不等的木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些什么,我们孙子辈儿的小孩子经常在一起猜测,非常好奇,都想去看个究竟。奶奶能将开箱的钥匙单独交给我,我的内心是多么的骄傲呀!

奶奶的屋子里最大的家具就是一张大概1米宽不足1.8米长的小木床。床的一头靠紧屋壁,另一头放着一口高过床沿的黑色木柜子,黑色的柜子上面又放了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箱子,黑色柜子没有上锁,红色箱子有锁。

除了这些东西,小床另一头侧边还有一口没有上色的木箱子,那是奶奶的床头柜,也有一把小锁锁着。

我拿着钥匙,认为最宝贝的东西应该装在最好的箱子里,于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红箱子。原来,那箱子里不是我想像的好吃的糖果饼干、也不是好玩的手镯耳环、更不是好看的艳丽的布皮针线,满满一箱子全是信封,堆马得整整齐齐,我那时还认不得字,但我知道那是奶奶当宝贝一样保存的她的最小儿子的个人书信。

带着失望我打开了另一个未着色的箱子,这次我很高兴也很记忆深刻。箱子里装了许多物品,衣服、袜子、布鞋、帽子、奶奶自己的寿衣、针线盒、还有未开封的罐头、饼干等等,真是个百宝箱!

这个百宝箱整齐得令我惊诧。衣服折叠成方方正正的一摞放置在箱子左上角,紧接着是裤子、帽子、寿衣、袜子等。箱子中间奶奶自己设法用厚纸板隔开来,在最右下角放着吃的东西。这样看似零乱的物品,在一口箱子里经过奶奶巧妙的安排后井然有序,看着那些摆放的物件令我心底油然生出一份崇拜与敬意来。

这些物品中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双双袜子,全部干净不说,每一双袜子都用一只将另一支装着,平整地折叠后靠箱壁摆放。那份规整,远胜过今天各大超市里摆放物品的美感来。至今我还学着奶奶那样将袜子都用一只将另一支装着收纳,可惜不能像她那样依次平整的叠放了。可能是我还没有学到奶奶的平静的心态或者手法,也是我最遗憾的事。

那些合了我意的吃的东西我不乱动,我得先问问奶奶哪些东西我能据为己有。

隔着木板壁大声喊:“婆婆(我们小时候对奶奶的称呼),我要吃罐头!”

“你能不能走到我面前来问呀?”奶奶总要批评我。

“一个女娃娃家,张着个大嗓门就喊,羞不羞哟!”尽管是批评,奶奶也是笑着说的,我一点我也觉得是批评,反到觉得是一种甜蜜的淘气,但心里已记得下次对别人说话不能大声无礼地喊叫了。

我懂得了,这便是得法的教育。于奶奶自己不是学来的,是她骨子里与生命里自然生长出来的,也就是今天教育专家们说的最好的教育来源于生活,就在身边。

她将言传与身教完美地结合起来,施教于我这个同龄人中少有的独生子女,让我的童年长满欢笑、长出一颗颗善良饱满的花红果子。

她慈祥的面庞烙成了我一生的温暖,走到哪里都是和煦阳光。沐浴在那份阳光时,我的童年不再孤单。

那小小的箱子里装着奶奶的干净整洁,装着她对我无限的疼爱,装着一串串启迪我童年里美好未来梦想的钥匙!

我能读书认字的时候,奶奶走路更加不灵便了,眼睛看不清东西。

这个时候隔三差五地有许多来看望奶奶的客人。我叫不出称呼,有的是奶奶的远处的姊妹,有的是近处的邻居,有的是曾经受过奶奶周济的陌生人。他们都和奶奶亲,都特别尊重爱戴奶奶。

这些客人中间我记忆深刻的是一位来信致谢的陌生人。中国农村的改革始于1978年,这之前的岁月里,生活困难,缺吃少穿现象普遍,奶奶却能想尽一切办法维持十多号人口的大家族的生计,同时周济邻里,善待每一个过往陌生人的讨吃讨喝。

陌生人是一位石油钻井队工人,路过我们家时,天色已晚,见到我奶奶便客气地问:“老人家,我们今天想在你这里住一晚上,同时你能否给我们煮一顿饭呀?”

奶奶认真地说:“不知道你们是哪里的客人哟,我们这条件简陋,你不嫌弃的话就受一晚上苦哟,煮饭嘛,我们这穷人家庭没有好吃好喝,粗茶淡饭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想法让你们吃饱可以哟!”

奶奶煮了包谷米洗饭,手擀面条,就着奶奶自制的野菜下饭菜,客人们边吃边和奶奶拉家长:“老人家,你家几口人呢,都在哪里呢?”奶奶全部“如实交待”:“我大儿子在双河公社工作,二儿子成家了就住在河对面给村上当会计,三儿子也成家,四儿子和幺儿子都在王生生那里读书……”

从奶奶那里了解到了信息,陌生石油工人次日带着无限感激离开。

没过多久,我的大伯周末回家来一本正经的“审问“奶奶:“妈,你在家里给哪个过路人煮饭吃了?”

奶奶如实“交待”情况,大伯只是简短的说那位受你“招待”的客人把感谢信写给我了,请我代他谢谢您。

多年后,我上中学时在大伯的办公室里读到过那封信,信里全是感谢的话,有句话至今回味无穷:“吃过一回您母亲做的饭,除了饭香以外,她的言行成了我今后工作和生活的榜样!”

我已记不清奶奶和那些陌生的人们是怎么拉家长的,也记不清她帮过邻里们多少困难了,但奶奶耋耄之年里那些经常来陪她摆龙门阵的人很多,这是她一生又一个重要的惦念她的群体。

奶奶的晚年不孤单。

那时的我每到周末,最想见的就奶奶。但是时间不与我同步,当我还沉浸在奶奶温暖怀抱里嬉戏好奇的时候,当我还在寻问“奶奶您的手怎么全是肉皮呀?”的奇怪现象时,奶奶一天比一天瘦弱,一次比一次病重。

那时我的奶奶是不会死的呀!

好几次上学前去向奶奶告别时,奶奶因胃痛,大白天里她睡在那张小床上了,低低的呻吟。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背对大人,面向天空咻咻地喘着,泪水像加了压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往外喷,那份伤心至今忆起来也都要流出泪来。去住学校的路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思念与担心,那哭声穿透层层林海,那眼泪流经我小小的五脏,一路向苍天祈望:还我个康健的奶奶!

奶奶远去了他乡,留下一堆泥土在故乡那片氤氲的泥土上,守望复守望。

奶奶就是个“勿令己自私,勿令人难受”的人。

奶奶就像作家林清玄有篇《期待父亲的笑》里那位父亲一样,再坏的情况,她也喜欢平静温暖地说,从来不把痛苦给别人,只为别人带来办法或者温馨。我惊叹那梦里的“勿令己自私,勿令人难受”碑文是多么准确精炼地标注了奶奶的一生呀!

如今,奶奶的墓地里,立着比人高的石头碑,她的像被刻在碑上,碑文内容已记得模糊不清。

而我,把现实生活里每个遇见的老太太都当成了奶奶,这是奶奶对我的爱的教育成果。永生的成果!

我爱奶奶,奶奶爱我。

想念奶奶,我的灵魂去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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