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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35周年祭

不知不觉你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35年了。

在那个视男女关系为洪水猛兽的年代,你携带满满的羞愧和怨恨撒手人寰。

都说回忆是衰老的一种象征,可是在我的一生中,你却在我的心中久久难以忘怀。岁月不居,我们都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而你却始终是那样年轻,你离开人世时才20岁,正值流金岁月,青春年华。

第一次走进大学教室,你正好坐在我前桌。我们虽然经常见面,但从你对我鄙夷的眼神中,可以发现你对我是不屑一顾。你家居省城,父亲是南下干部,家庭条件无论从政治上还是经济上,都有着我无法企及的优越条件。我,一个在三年困难时期随父母逃难到江西的穷苦的孩子。弱势群体中的父母在温饱线上奔波,我上大学给他们减轻了生活负担,因为我们上大学不要钱,伙食全部吃学校的,每个月还发2元1角的零用钱。我皱巴巴的衣服裤子,全是卡其布或纱卡布让技艺低下的乡土裁缝缝制的。只能是裹体取暖,谈不上打扮。现在说富人穿全棉,穷人穿化纤,那时可是相反,穷人穿全棉,富人穿化纤,因为用“涤卡”这些化纤布料做的衣服是“笔挺”的。你因为在省城,城乡差别所造成的你家有我家没有发放的“工分券”,可以用“工分券”买“的确良”“涤卡”这些我们无能无法买到的高级布料,做出笔挺的衣装,配上你苗条颀长的身段,在人群中亭亭玉立,卓荦不群。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不屑一顾,因为班上个别女同学对你也是嫉妒得直咬牙。

后来,也是你来我们男生寝室发现我拉京胡,才对我开始关注起来。一段时间的大学生活,彼此有了相互的了解。从此,我经常面对你的音容笑貌。在教室里,坐在我前面的你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把两条齐半身的乌黑的长发辫甩在我的课桌上,发辫散发着你体温传递过来的温暖,也透出少女特有的清香,宛若春风中萌发的嫩枝、绿芽或是花蕾。我不敢用手去抚摸,那时摸女人的头发不是“耍流氓”,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可没现在的青年男女学生这样敢随意妄为。我只好用书本小心翼翼地把你的发辫推出桌面,让它做自由落体运动。大学的晚自习是没要求的,随便你来不来。除了周末你要回家以外,你天天约我到教室晚自习,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更是为了不让其他同学听到你我说悄悄话,我们在教室里大多时间是写字聊天。

原来我和你是同年同月生。我们的约会越来越频繁,而且都是你来约我。你经常会来我们寝室找我,我们的寝室在二楼,有时你会在楼下对着我们寝室的窗户呼喊我。我们经常相约在绿草如茵的草地,宽阔的球场,幽静的树林……一次端午节你拿了一包吃的给我,里面是粽子和鸡蛋,我不肯要,你气得直哭,我才收下。

我至今不知道当时和你的交往属不属于爱情,是一般同学的关系,还是非同一般的爱情关系。男女之间的交往关系程度大小,量变和质变是很难用数学计算和物理衡器的简单方法来测量的。

那时的政治学习可多了,经常分小组在男生宿舍学习。而你每次都要和我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虽然声音很小,但因宿舍小,组里人又少,还是会经常惹怒组长和班干部。

那时学校的劳动可多了,那时所说的劳动当然是指体力劳动,在那个年代脑力劳动是不算劳动的。我父母就经常羡慕地对我说,“干部是坐办公室的,可以不要劳动”。言下之意就是叫我好好读书,争取将来当干部,可以坐办公室不用劳动。在劳动中我和你也是配合默契的。因为劳动,人类才从动物界中分离出来。也因为劳动,男耕女织,增进了感情。

除了母亲之外,你是第一个给我洗过衣被、缝补过衣裳的女人。

你经常说,“大学毕业,要么我跟你走,要么你跟我走。”

那年暑假,我没有回家。你告诉我,你父母都回辽宁老家了,邀我去你家玩,可我没有去,这是我终身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一直到你离开我20多年之后,我才按你20多年前给我的你家住址,找到了20多年前你要我去的你的家,去看望了你父母。

我不知道,你当时是真心爱我,还是逢场作戏。你说就是喜欢我,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我没敢向你表白也没有机会向你表白,我想爱你都没有勇气。一是身高和你差不多,你祖籍辽宁丹东,东北人的基因决定了你拥有颀长的身段。而男的和女的一样高,男的要显矮些,这对我自尊心是致命的一击。我后天营养匮乏,瘦得弱不禁风,正如你说的“风一吹都会倒”。二是家庭出身环境,虽然同学们都以为我是出身干部或知识分子家庭,可我父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体力劳动者。虽然当时鼓吹“体力劳动光荣”,但千百年来人们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当时全国工资比较平均,而且是低标准工资,但你的家庭可以算得上是社会贵族。

你时髦的衣着把你装点成如瑶池仙女,你鹤立鸡群,和班上的女同学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班上女同学中有两位是班干部,原先和你关系都是很好的,可是她们都劝我不要和你交往,我不明白她们的用意,听起来是为我好,让我不要影响学业。说的也不无道理,学校有三不准,不准抽烟,不准喝酒,不准谈恋爱。

天真而愚蠢的我,果然听了这两位女同学的话,开始疏远你。班上有的同学就希望你和我不合,不要在一起。而我生怕影响不好,不再接受你的邀请约会。我往你炙热的情火上泼冷水,在你破碎的心口上撒盐,也酿就我一生中痛心疾首的苦酒。

后来,班干部又把我调到另外一个组,是有意识地要把我和你拆开了,鸳鸯未成对却开始棒赶鸳鸯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约会。你频繁地回家,经常见不到你的影子,偶尔相遇,也只能看到你认识之初时投给我鄙夷的目光。我想你一定在怨恨我,古今往来都是男人追求女人的,而我是一个后天营养不良、情商也是发育不全的小男孩,不会珍爱你对我的真情。

你在学校郁郁寡欢,你经常回省城的家,追寻以前的同学朋友去了,你在寻找快乐中偷吃了禁果。当时人们对男女关系是非常敏感的,你不敢和后妈说,也不敢找医生,自己私下乱用药,因而发生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如果命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珍惜你对我的真情,我不会听那两位女同学的话,我会因为她们的阻拦而更接近你。虽然我们不在一个组,但我们还有时间和机会接触,也许你就不会那么早就离开人世。在你去世的前不久,班长老大哥还问我和你到底怎么样,要不要牵线或者是点火呢。看来班干部把我们俩分开,没有拆散我们缘分的意思 ,只是想让我们注意影响,不要影响政治学习罢了。

如果你能走到今天,即使我们与婚姻无缘,但我的人生道路也会多一个伴侣,在人生困难时,也多一个帮我出谋划策的依靠。我没有兄弟姐妹,我是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扶助我。

我们的同窗岁月是那么短暂,可是你却影响着我漫长的人生。你生前说我“你的文学历史知识几乎等于零”,而正是你这句话,让我现在对文学历史发生了浓郁的兴趣。

我在开始读文学作品时,一时很难进入状态,我小时候就知道唱歌拉胡琴,拿到小说就想瞌睡。但你说我“你的文学历史知识几乎等于零”在经常给我敲战鼓,特别是在读古代的文学作品时,我碰到困难,有所厌倦时,我恍惚看到你藐视我的目光,好像你就在我的身后,有一股巨浪在推波助澜,给我增添克服困难勇往直前的力量。当我在人生的旅途上颠踬时,我会感觉到你在搀扶着我的肩腋,使我一步一步迈上阶梯,向今天走来。你短暂的一生在我的生命进程中延续着,你并没有离我而去……

我由于在中文核心期刊和国内外公开发行的一些业内有影响的教学刊物上发表了多篇论文,经常收到来自北京的一些学术会议的嘉宾邀请。2004年11月 9日至11日,我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第二届中国教育创新论坛。出席会议的有全国人大、全国政协和教育部有关领导,以及来自全国教育战线的领导、专家和学者。我作为一个最基层的山区基础教育工作者,能参加如此高规格的会议感到荣幸和自豪,也深感责任重大。回顾长期在基础教育战线工作的教育教学经历,我思绪感慨万千。现在中学生早恋的现象越来越多,年龄也越来越提前,今天早恋的年龄已经远远小于你当年恐惧的年龄,这也是摆在我们中学教育工作者面前的棘手问题。大学生谈恋爱,也已经是非常普遍了。现在的学生如果未婚先孕,去医院无痛人流也不会遮遮掩掩了。而20岁的你,在那个年代,你却背上了早恋的沉重包袱。更因为未婚先孕,那个年代讥讽的唾沫会把你淹没,让你在人前无法抬头。为了名声,你选择自行危险的方式,付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

会议结束后,我游览了北京的一些旅游景点。当我爬上长城时,我再也不能自己。在“不到长城非好汉”前,我登上烽火台,任北风吹拂,眺望重叠的气势磅礴的群峰,险峻的山势,思绪连绵起伏。我仿佛又听见你在呼唤我的名字,我的名字韵母不是开音节,是发声模糊的闭音节,可是在你那我熟悉的口形里发出来的标准普通话声音是那样字正音纯,那样甜美,那样亲切,那样清晰,那样悠扬。我仿佛听到了长城脚下孟姜女如泣如诉的哭声,那是我经常拉的二胡曲《江河水》。这首曲一般不用揉弦,但却是内在的颤栗,悲愤的颤栗、压抑的颤栗。我想我再拉这首曲时,会更好地把握其内涵。在长城城墙边,我凭栏远眺,我突然听到鸟鸣声,这不是刚才的冥想和幻觉,啊!这不是喜鹊吗?我已经多年没见过喜鹊了,只见长城脚下,满山遍野的红叶,一对喜鹊唧唧喳喳,把我的愁绪拖回到美好的现实中来。                                       2010-5-21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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