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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触不可及的才有资格恨入骨髓

病入膏肓的人能有多大力量,那力量甚至不足以扼死一个孩子。

我能感受到那双无力而干枯的手,在我的喉咙上颤抖着。他已经被折磨的脱了形,只剩下一层皱缩了的皮贴在骨骼上,就像门外的那颗老榆树。他已经没有几片叶子可以掉了,土埋到了他的脖子。他不想死,他才二十几岁,还有那么、那么长的路没有走过。可是死神已经在来的路上!

他抓着我,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抓着猎物。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恨意如潮,可惜一瞬间又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膜。

“都是...你!都是你......”他咬牙切齿,口水从他干枯的唇角溢落

“就是被你哭的,就是你...害的”他的手在我的喉咙上收紧。

“没有你!我就不会死,我要...掐死你,你个祸害!”力量在我的喉咙上炸裂,可是病入膏肓的人能有多大力量呢?甚至都不能阻断我的哭喊。

“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不然我就不会死,是你害了我......”他瘫在炕上,无力的而苍白的嘶吼,他不想死。

他是我的爸爸,而我就是他口中的杀人凶手。

23年前,他死了,据说是肺癌。一片惋惜声中,他被火化,骨灰葬进屯子北面的墓地,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包。这是我关于他,唯一的记忆。他的面貌、声音、性格以及一切,都已经随着那抷泥土被风吹散,唯有那双血红而盈满热泪的眼睛,和他一声声的咒骂,一次、一次、一次的在我的噩梦里重现。他化成了鬼,他要找我复仇......

五岁那年,他的那些哥哥姐姐们,“抄了”我们的家。后来妈说那间本来就是借的房子一下子就空了。他们结婚之前,借钱买的那套组合柜,我们家唯一的一件像样的家具,被他三姐以抵债的名义搬走。家里仅剩的几袋麦子,放到他哥哥家,没几天也遭了盗。

“没有办法,不改嫁我一个人怎么养活你”妈妈哽咽着说。那年她23岁,我和她的那些行李一起被一辆牛车接走。

“他们不让我带你过去,我就告诉他们:‘彩礼我都可以不要,但是必须带着我的孩子!’”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给他烧纸的时候我也时常会想。听一些认识他的人说:他当时赶着辆驴车,走街串巷做点小买卖,为人总是很和善的。有时碰到那些孩子,总免费送他们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的描述,总感觉很虚幻,模糊的感觉就像雾一样,知道它存在,却怎么都抓不着。

继父一直嫌我是个累赘,他恨不得把我轰出家门,永远不要回来。因为妈的缘故,这种想法一直被他压在心里。直到弟弟的出生,被压制的东西突然就爆发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打架,妈一气之下带着我回了娘家。没过几天,他打来了电话,保证的很好,妈也放不下弟弟,那时他还小。回去之后,情况有了改变。他们很长时间没再吵架,我以为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可是一个七岁孩子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他表面上不再管我,也不再提赶走我的念头。背地里却益发的恶劣,只要妈妈不在,他就会拳脚相向。每次被轰到外面,缩在柴草垛里,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寒夜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我就在想,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吧!所以他们才嘲笑我,欺负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他要把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我做错了什么呢?他要打我、骂我,要赶我离开。就因为我没有爸爸,因为我不是他的孩子吗?

可是我也想有个幸福的家啊,也想有个爸爸能疼我,爱我。我做错了事,他会管教我;我表现好了,他会夸夸我。可是我没有......。

我不敢让妈妈知道,我不想他们因为我吵架,不想妈妈因为我而生气难过。我把一切藏在了心里,就算再难过,我就躲起来偷偷的哭,狠狠地诅咒自己,诅咒他。

我恨他,彻骨的恨。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去墓地祭拜他。跪在他坟前的那一刻,我恨不得把他从坟里挖出来,问问他为什么狠心抛下我和妈不管。可惜我没有勇气,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即使隔了一层土,隔了一个世界。在他眼里,我就是那个杀人凶手,我杀了自己的父亲。

高中写了一篇关于父爱的作文,里面写道:

在朦胧的月光里,我把父亲完整地默念。梦里见他望着我,没有喜悦,也不悲伤。他身靠的影像是,一棵大树,在疾风骤雨中,默默地守护着那颗脆弱的小树

......

我想那些触不可及的人,才有资格被恨入骨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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