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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

“巨人”是我给一个小女人起的绰号。

4号床的病人家属还在收拾东西,这个小女人就溜了进来。个子小巧,声音倒是不小。随着她的一声“快点进来”,从门外进来了一个男子。由于个头高,进门时还略微弯了一下腰,与小女人站在一起,用巨人一词形容他也不为过。只是身材偏瘦,脸色蜡黄。痛苦的表情使得他不想和别人说一句话。

我对这个心急的小女人说道:“你们先等一下,别着急,护士还要过来换一下床单,床被。”下一句“没有人和你抢床位”,这句话没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说而已。

小女人的嘴一刻也不闲,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总之没有人搭茬。“怎么这么多有病的,到这里来也要排队。”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他妈的,真是太不公平了。”谁也不知道她所说的不公平是指她丈夫得病,还是因为他俩在走廊里已住了两个晚上。

这时,她突然走到我的床前,“大哥,咱们能不能换一下床位啊?”当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看着她还站在那里,我用眼瞪着她高声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也许是被我的声音震住,或是听出我的话中有话,她也感觉到自己提出的要求过分,不再吱声,转身走开。

我心想“这个邻居不好处,她也太好意思了。”

病人之间是不能随意换床位的。我明知道,就是不想告诉她,原因是我不乐意。可是,要想病人有个好心情,很难。

“无知、自私”是我对这个小女人的评价。但有时候过早地去下结论,只会让你很想打自己两下。

肠梗阻是在术后容易引起的一种症状。那个痛,用言语无法形容。它让我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打止痛针都不起作用。医生说,只有排出气即可减轻或者疼痛消失。别人也是干着急,没办法,有劲使不上。“气”对我而言,那就是救星。

我多么渴望这个“气”,可它就是没有。“气”对我俨然成了一个奢望。然而,小女人的“气”倒是不少,有时一个,有时连串。要在平时,放个“气”怎么也得注重一下场合,况且又是女人。但这时候的她却不管不顾,任它“咚、咚”响,也好像是有意让我听见。嘴里还不停的叨叨:“老天爷呀,您行行好,把我的”气“都给大兄弟吧,快救救他,我不需要,要不你给他一个也行啊。”或者是:“大兄弟,别急,别急,快了,快了,到屁眼了。”虽然是一次次的失望,却也一次又一次的给了我希望。小女人虽然没有给我“气”,但却给了我与病痛抗争的力量。真是一个好心的女人。

“谢谢你,大姐。”可我却没说出口。

也许是看见我那痛不欲生的样子,小女人的丈夫—大个子吓得说啥也不想做手术。面对眼前的处境,产生了绝望。

大个子女姊妹九个,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五。人口多,家庭生活相当困难。有两个是靠换亲换来的媳妇,他是其中之一。两人婚后,靠养猪供应两个孩子上学。现在,老大已大学毕业,老二又面临着上大学,日子过得很紧巴。这也是他想放弃治疗的原因。

这个时候,小女人坐到了丈夫身边,叫着他的名字:“王金友,你不想治病,想死是吧,我成全你,很简单,给你一片伸腿瞪眼丸,你吃吧。”边说边趁势拍了他手掌一下。

刚开始,还有点半开玩笑的意思,说着说着声音就高了起来,嘴里还骂上了:“姓王的,你还真是姓的好,彻彻底底你就是个王八蛋。你要放弃治疗,想都不要想。钱不够,就是砸锅卖铁咱也要治,况且还到不了那个地步。现在国家的政策好了,有医疗补贴,还有大病救助,给了我们这么多的实惠,也花不了咱多少钱,咱们还愁什么?再说了,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孩子,为这个家想吧。想一了百了,扔下我一个人,没门!”

说到这,她猛的站了起来。声音虽然是小了,但语气却更加硬了起来:“噢,你以为命是自己的,想怎样就怎样,别人管不着是吧。你错了,现在我就告诉你,你听好,命虽然属于你,但也属于我,还属于这个家。当老人需要你,孩子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要去尽你应该尽的责任,大步向前,而不是退缩。这样也不枉你来到这个世上走了一回。”

病房里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动不动,仿佛已被定住。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来自于我们面前的这个娇小女人,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好像不认识似的。

这时的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巨人。身材娇小,却能撑起一片天。

第二天,听说“巨人”还闹了个笑话。在丈夫做完手术,被推进重症监护室需要观察的时候,医生安排的床位是死活不过去,就要6号床。原因是六六顺嘛。因为她对3(散)、4(死)、5(无)字眼很忌讳。

“怪不得那天要和我换床位,原来如此。”我哭笑不得。

哦,我眼里的小女人,心中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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