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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恨你的

他说“她是个聪慧的女人”;

我说“她是位严厉的母亲”。

二十年前,你带着青春的悸动与热情,见到了他,卖掉了嫁妆想为他撑起快倒闭的小店,你尽力去维持这摇摇欲坠的希望,可不到半年,这家店还是无奈关门,你和他一无所有地回到了他的家乡,住进了祖屋,和他结了婚,然后有了我......

缺乏经济来源,万般无奈之下,他去了建筑工地,而你,只身带着我,艰难度日,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未满月的我,总是生病,吊针的时候,手脚上布满了针眼,只能从额头上找血管输液,而你却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捉襟见肘的生活总是这样不断重复着。

我想,我是恨你的,恨你对我的禁锢与束缚。

关于童年记忆,我的大脑几乎是空白,你从不允许我像其他孩子那样,趴在地上玩着泥巴,不允许我吃别人给的东西,不允许我弄脏衣服,不允许我骂人,似乎一切一般孩子能做的事,我从都没有选择权。

我进了学前班,你也开始做起了小本生意,每天早出晚归,爷爷便负起接送我上下学的责任,每天早上五毛的早点钱,很少但是每张都很新,当爷爷问我有早点钱的时候,我都会轻轻摇摇头,因为前天晚上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把钱藏在柜子里,因为我想“存多的话就给你,这样你又可以每天都给我很新的钱。”这也成了我和爷爷之间的小秘密,直到,我已记不清这个秘密延续了多久。

上了小学,你对我越来越严格,做完作业之后才能吃饭,写字必须一笔一划,若我不耐烦地随便画了两笔,你就拿起作业本立马撕了,用桌上常备的小棍打我的手,新痕掩盖旧痕,那样火辣辣的疼,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许是害怕这样的责备,但更多的是我不想看到你眼中失望的眼神,所以我的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也成了所有老师关注的焦点和同学家长督促自己孩子学习的榜样,而你也成了学校家长代表,参加各种教育活动,我想,那样的自豪感和欣喜比所有财富都要昂贵。

我想,我是恨你的,恨你的细心与温婉。

每年生日的时候,你都会提前订好蛋糕并为我准备礼物,滑轮,画夹,手表,滑板.....而礼物的价格也一直是你从不说出口的秘密,你总叫我瞒着他,而我却能隐隐察觉这隐藏背后的原因。蛋糕上总会有两头奶油牛,因为你也是属牛,并且你的生日也是那天,可我从未为你准备过任何礼物,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能给你的原来只有那种作为母亲的满足感,你要的也只是想看到我洋溢的笑容,足矣!

我想,我是恨你的,恨你的小气吝啬。

你是那样的小气,你从不会给自己买一件超百元的衣服,即使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总要货比三家,和商家毫无底线地杀价,直到卖家不耐烦地把东西递给你。我和爸爸的衣柜里总会悄悄多出一些衣服,印象中,它们不贵,但总是很干净,很整洁,可你,好像衣服的数量并未有所改变,可是那几件衣服在你身上总是那么合适和得体,纵使浅浅泛旧,却无法阻挡一个女人该有的气质和魅力。

我想,我是很你的,恨你让我适应了那么多习惯......习惯了每次回到家都要大喊好多声“妈”,得到你的回应我便高兴,你若不应,我便赌气发火;习惯了那双一直为我洗头的手;习惯了每个周末去超市买一些便宜的零食和材料给我做烧烤;习惯了那些絮絮叨叨;习惯了那些“不准...不许...不可以...”;习惯了那种让我立马察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眼神;更让我习惯了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直到,那天,那张写着冰冷字眼的检验单出现在全家三口人的面前,我感受到了一双邪恶的手正在剥离着这种幸福。

癌症,对于十多岁的我来说,全是电视剧里面才存在的概念,我很自然地以为,如同感冒般过几天肯定会好的,直到现在,我都是如此期望,我当初的以为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我知道你在拼命抗争,整整三年,一碗碗苦涩的中药,各大所医院的辗转奔波,各种偏方的努力尝试......你喝下那些苦涩汤药的唯一信念就是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妈,你把它当鸡汤喝,就没那么苦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麻痹的味觉早已让你不知什么是苦,你是个不常哭的人,不会因为生活困苦而落泪,不会因为在手上插长期输液管疼痛难耐而流泪,让你哭的,只有无法割舍的我和爸爸,最后一段时间,我被爸爸送到和奶奶住,后来,爸爸才告诉我,你是不想让我因为听到你整夜整夜睡不着的痛苦呻吟,不想让我承受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我想,我是恨你的,恨你的逞强和伪装。

每次有亲人朋友到家看你,你都会竭力表现得精神饱满和人交谈,因为一向坚强的你,又怎会在他人面前落泪?你躺在床上的时候,总会拿起本子写点东西,一看我们就立即收了下去,至于你写的是什么,到现在,我也未能找到任何有关它们的信息,我想,你的心事,你的逞强,你的伪装,就这样,成了永远无法寻觅的谜。

那句每当想起眼眶就会湿润的话“儿子,对不起,我医病花了所有你上学的钱。”如同一根扎入心脏的锐刺,总在不经意碰触间疼得撕心裂肺。

我想,我是恨你的,恨你为何不叫住我的转身。

因为是寄宿制学校,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收拾了东西,和你说完了再见,你笑着看着我,直到我出了门。

我没想到,一个转身,真是永别,直到姑妈们到学校接我,看到她们眼里的泪和班主任那句“要坚强啊!”我明白了,瞬时间,脑子如此空白,耳里嗡嗡作响,刚出校门的我再也无法控制泪水,甚至全身力气不足以支撑我的站立,就这样,我跪倒在地上,竭力地哭泣着,抽搐着......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如热血般滚烫,灼伤着脸部每一寸肌肤,我才去见了你最后一面,这时的你,如同睡着一样,和平时一样,没有恐惧,没有哀伤,没有疼痛,没有牵挂,嘴角轻轻的弧度,白皙得似你当年少女般的肤色。

这样送走了你,收拾家里的物件,在角落发现唯一一张写着你亲笔的信纸,你这样说“人生有多少无奈,人活着就有希望,充满着力量,我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我想去恨你,可是就算我竭尽全力,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我是要恨你什么?恨你为我殚精竭虑?恨你因怕我受伤而小心翼翼?恨你为我关怀备至?恨你为了这个家不惜一切?

最后想来,我原来能恨你的,只有你的过早离去......

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成为你的儿子,这次,换我照顾你,没有叛逆,没有任性,我们来一次称作一辈子的母子情分,我想:“妈,你不会拒绝的,对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未知和遗憾随时接踵而至,我们能做的,除了接受,就只有对现所拥有的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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