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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相杀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雅安城后坝人民医院,走进充满消毒药水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对病痛的隐忍和抗争。

爸爸、妈妈看到我都很意外,妈妈嗔怪地说:“你来做什么嘛!”

我笑笑说:“我来给你打气!”

这次妈妈犯头晕,从楼梯上摔下,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吵着要回家,还不让弟弟打电话告诉我。弟弟遮遮掩掩地告诉了我,还是劝我:“你还是不要去看他们,妈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你那么傻哦,你要让她知道你告诉我的?”

在接了弟弟电话后,我给妈妈打电话,打了两遍,她都没接,最后是爸爸打过来的。

爸爸说:“你妈妈心里不舒服,怪你不祝她生日快乐。”爸爸连谎都不会说,我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说:“妈妈的生日还没到呢,下周一的嘛!”然后就顺着爸爸的话,说想问问妈妈生日需要什么,我给她买,最后又假装问了下弟弟他们做茶的事,相互嘱咐注意身体,就挂了。然后就趁着周末,悄悄来到了医院。

晚上,从住院部出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名副其实的雨城。

我就近在医院对面找了个单间,好像是第一次一个人住旅馆,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个第一次啊!整个晚上,叽叽咕咕、嘀嘀嗒嗒、轰轰隆隆,伴随着各种声响入梦,又几度从各种声响中醒来……

早上,病房里见到妈妈,我故作欢欣地问她睡得好不好,她说还行,眯了一会儿。聊到入院来的情况,妈妈埋怨爸爸不会照顾人,连床单都不会换,拿着床单不知从哪里下手。

妈妈幽怨地说:“我死了,他好重新去找!”

我赶紧安慰她:“你放心,他找不到的了,谁会看上他嘛!”

爸爸则又好笑又好气地说:“嗯,你死了,我高兴得很,我重新去找!”

妈妈却噘起嘴,讥讽地说:“哦哟,那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回来看到的时候,怎么声调都变了,像要哭了一样,惊叫唤‘你咋搞起的哦!’”

爸爸像孩子做了坏事侥幸逃脱处罚,一脸纯真的笑,挤眉弄眼,点着头接口说:“当时是把我吓安逸了嘛,把你摔坏了,我可怎么办哦!”

清明节,回家看妈妈。上次住院妈妈做了血管造影手术,检查结果是心肌缺血,但达不到放支架的标准,所以还是回家静养,只是医生嘱咐不能摔倒,安全起见,上下楼梯都由爸爸扶着,爸爸就像妈妈的拐杖一样。

近1点才到家,妈妈瘦了,脸青青的,爸爸似乎也苍老了许多,脸色发白,让人感叹时光太无情。

满桌的菜肴出自爸爸之手,我笑说:“爸爸还是会弄吃的给你吃了嘛!”

妈妈说:“我做了几十年的饭给他吃,我叫他还我!”

晚上,妈妈让爸爸上楼找张新毛巾给我用。妈妈面向楼梯,仰头对爸爸说:“柜子里面的是新的,外面那包是用过的。”

楼上传来爸爸的声音:“在哪里哦?”

妈妈着急地说:“硬是能干,找个东西都找不到,给你说过放在哪里的嘛!”

我赶紧安慰说:“我去找!”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上到二楼,回望一眼妈妈,她仿佛受了委屈似的,把身子转向墙壁,低着头沉思,忽又说句:“在玻璃柜里。”

我应道:“好。”

进房间一看,爸爸正在衣柜里翻腾,一边说:“哪里有嘛!”我扫眼一看,除了衣柜,还有3个角柜,都是带玻璃的。我先去了衣柜旁的柜子里翻,全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时,又传来妈妈的声音:“在放水瓶的那个柜子里。”

爸爸恍然大悟:“早点说放水瓶那里的柜子嘛!”

转向对面的角柜,我拉开玻璃,翻出里面一包毛巾,赶紧大声对妈妈说:“哦!你这还有这么多毛巾哦!”

妈妈开心地说:“就是,吃酒碗发的,你拿几张回去用嘛,多得很!”

第二天中午,坐在妈妈的床沿和她聊天。她说起住院时,有天晚上被邻床得肺炎的老太太吵得一夜无眠。早上想放收音机听会儿,却被爸爸制止:“那个护工晚上没睡好,你不要吵到人家!”妈妈气得独自到外面站了许久,心想自己一夜没睡,不晓得关心,却关心人家老太太的护工。还说做了造影术不能下床,上厕所不方便,护工递给爸爸一张尿不湿,爸爸接下了,妈妈很不开心:“你没钱,买不起吗?”

我很诧异,妈妈都六十多岁了,俗语说:“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六十多岁的人生经验,不是应该看开,看淡许多吗?可妈妈有时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固执,甚至吃醋嫉妒。

爸爸是孤儿,六七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就都不在人世了,他所吃过的苦,自然是我们所不能体会的。以前妈妈总爱讲起,她嫁给爸爸的时候,荒草竹林里几间倾斜的破木房,家里一无所有,邻居都说她是七仙女下凡嫁给了董永。家里有一张妈妈怀抱着还是婴儿的我和爸爸合影的照片,那时妈妈还留着乌黑的长辫子,一身碎花衬衣,清秀的眉眼间绽放着对生活清纯的憧憬,妈妈年轻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啊。自然,后来妈妈跟着爸爸也吃尽了苦头,熬皱了不谙世事的脸庞。那个年月,人间何处不苦难,人人都把苦当饭一样嚼啊!

她们有过恩爱欢欣,刚成家那会儿,她们很贪玩,总还挤出时间去近处游玩,还带着呀呀学语的我去看电影。妈妈总还说起,一次抱着我去看电影,我把屎拉在电影院里,人家就不让她们走,非要她们打扫干净了才让走。

后来的岁月里,见证他们的爱,就是每次吃饭,妈妈都要给干活未归来的爸爸单独留一份饭菜。爸爸和妈妈呕气,惹妈妈生气的时候,我对爸爸说:“你看,以前妈妈对你多好,每次吃饭,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你留着。”爸爸岔开话题说:“嗯,我那会儿背大背兜大背兜的泥,磨得跟牛一样。”

多少个深浓的夜色里,多少个月纱飘浮的晚上,总听见爸爸、妈妈劳累一天后,躺在床上,轻声交谈,总要谈很久,像夏夜虫吟,像泉水叮咚,人世间最美的夜语。

可是,漫长岁月里,不只是静好,更多的是摩擦争吵。妈妈个性要强,爸爸脾气火爆,两个也算是天仙配。从我记事起,她们就总是在吵。

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经过多年的精打细算,要强的妈妈开始了我们家的第一次修房。倾斜的老木房推倒,重新打地基,青瓦红砖、水泥砂浆堆满了院坝,锅灶支在露天星月里,我们一家人就挤在临时搭建的小窝篷里。一天半夜里,一个巴掌把我从睡梦里醒了,我云里雾里的“哇”一声放声大哭,接着听到爸爸妈妈激烈的争执声,原来他们为钱发愁争吵起来。妈妈拿件衣服裹着我们,踩着月色走到村里小河边,叫来邻居评理,邻居们热心地围坐在我家院坝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苦口婆心地劝说批评爸爸,爸爸冷静下来也低头认错了。看爸爸憨厚老实,关键时刻爸爸怎么就那么聪明呢?那一巴掌在我脸上,而不是妈妈脸上,做你们女儿也是够冤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上中学,我和弟弟都住校了。周末回到家,发现灰白的墙壁上神奇地粘满了饭粒。我奇怪地问妈妈:“怎么墙上都是米饭哦?”妈妈嗔怪地说:“你爸爸嘛,那个蛮子,你们不在家的时候,跟我打架,把饭挖来抛到墙上了……”

爸爸、妈妈吵架也还有走险的时候。一年暑假,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了,等我们知道的时候,是找不见妈妈人影了,爸爸也气呼呼地什么也不肯说。中午时分,我在焦虑担忧中边洗碗边流下了眼泪。忽然,妈妈从后门回来了。看见我在哭,她平静地说她一个人在水库边静坐了好久……还有一次,妈妈嘴巴不饶人,气极的爸爸抓起什么扔什么,一把镰刀飞向了妈妈,落在妈妈的脚边,还气势汹汹地要冲过去教训妈妈,我使劲抱住爸爸,叫妈妈闭上嘴巴。等我平息下他们的战争,赶着去村里磁砖厂上班的时候,心里悲伤不已。

有时爸爸、妈妈的爱就是一场胡搅蛮缠。

又一个月夜,总还是月夜,每一个有故事的夜晚,月色分外明。晚归的爸爸又和妈妈吵起来了,不知怎么的,吵到忠诚问题上了,爸爸拿起电筒,说要照下门口的露水有没有被惊扰的痕迹。

妈妈也总得理不饶人。傍晚时分,远远看见村里寡妇帮爸爸扛了锄头,到小河边分开时才还给爸爸,等爸爸回家,妈妈就劈头盖脸地骂开了:“你一个大男人,没有力气了吗?要人家一个寡妇帮你扛锄头?”妈妈那尖酸刻薄的话语,让我们都暗暗替爸爸打抱不平,私下里我劝妈妈:“不就帮着扛下锄头嘛,又没有什么!”妈妈说:“你爸爸那个木鱼脑袋,做事没有分寸,不避闲话。农村里人多口杂,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人。”

嗑嗑绊绊,一路就走到了晚年。爸爸买鸡蛋时认识一个邻村的妇女,得知她家专业养鸡下蛋,再后来爸爸买鸡蛋就直接到她家里去买。妈妈知道了,气呼呼地指责爸爸:“她是有多漂亮嘛?街上那么多鸡蛋你不买,你要追到人家家里去,还花高价,一斤多花五角钱。”爸爸给噎得无语,看什么,什么不顺眼。陪妈妈散步时,妈妈再谈起,说爸爸惹她生气,我暗自好笑:“不就买鸡蛋嘛,怎么还上纲上线,扯到‘政治问题’了!”妈妈笑了,说:“你爸爸可恶得很,我就是要气他!他听哪句话生气,我就偏说哪句!”

即使妈妈对爸爸诸多抱怨,却又还是那么在乎爸爸是否懂得她,终是逃不离一个“情”字。这样看来,我这入佛的境界,才真的有些暮气沉沉了!爸爸、妈妈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辈子相爱相杀。我常常想,换了我,这样的生活,我要不要?答案总是否定的,我不愿意去纠结,不愿意去争执,不愿意去小心翼翼地刺探。现代人都受不了生活的苦,在华丽的世界里华丽地转场,以为人生长得很,哪知转眼即白头。不知道到底是谁更懂了人生。

但不可否认,他们也有他们的精彩,到头来,爸爸对妈妈说:“我们就像两只老鸟,小鸟长大了,离巢了,又只剩我们两个。”爸爸开始学着照顾人,又像年轻时候一样,带着妈妈在附近看山看水,赏花闻香,听取光阴点点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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