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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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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生活在海岛之上,对大大小小的船只,可谓是熟悉而又熟悉的了。长大后,进了绿色军营里去历炼了几年,因为身在古城西安,船是见得少了。但自小熟习船儿,所以,各式各样的船儿,也常驶进我的梦乡里来,在我梦乡的海洋里肆意往来,跟我常续旧缘。直到重回沪上,在上海港务局工作,于长江与东海的入口处,于黄浦江的涛声浪声里,每天见到的大小船只,就真是数不胜数了。

上海黄浦江,可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十大港口之一。在黄浦江的水世界里,船儿如鲫般地穿棱往来着。小如舢舨的捕鱼船,拖着长长一串货轮的拖驳货船队,横江而驶的摆渡船,双头双体的、游客满座的豪华邮轮。以及如一幢大楼般在江面上缓缓而驶的万吨级別的大贷远洋轮。还有,快速行驶在江面上、执行着水上巡逻任务的公安艇。更有,昂首静立在吴淞口处的一艘而又一艘绿色的军舰。它们密密匝匝地装点靓丽着,这个世界级大都市的黄浦江面,让人蔚然慨叹着世界十大港口之一的繁华与瑰丽。

在上海港务局工作数年,是我这一生中,与船儿打交道最多的几年。曾经踏上二万多吨级的一艘远洋货运船,作为《上海港务报》的一位在职编辑,到船上去,于从事装载工作的工人们进行釆风。曾在大风季节,于东海和长江的入海口,在一艘一万七千吨级的远洋货轮上,将自己用绳索绑在船舷上,于工人们一起,指挥大型装载机去卸运货物。那时风狂浪猛,即使这艘万吨轮,它的身体也会左摇右晃。人若不将自己用绳子绑定住它的船舷,人就根本站立不稳。

因为有了这样的生活经历,便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大风大浪,也曾认真地历炼过了,阅历既丰,人生的定力也必足够。可是,如跟那些出海的人们、那些在海上讨取生活的人们相比,我又觉得,我的识见又是那样地浅薄,那样地无知。因为,我看见他们的脸上,总似刀刻着一份沧桑。他们的性格深处,总透露出一份大海一样的沉稳与深邃。让你与他们相处时,总体会到,他们才是一群真正坚强而又乐观的人。他们有着大海一般的胸怀,足够韧劲,还足够热情,且带着大海一般的诙谐与幽默。他们才是人生过程中真正的强者。

在沪上港务局工作生活数年,其中引我感触最深的,更是一艘艘从黄浦江里,出经远洋去的巨轮。更是一艘艘从远涉重洋后归来、重新归返黄浦江这个温暖港湾的巨轮。

凡对远洋航运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远洋航行,船只在海洋里跋涉,少则半月,多则数月。船行大海大洋之中,风云变测,吉凶难卜。更且海水苦咸,碱性十足,腐蚀性极强,使得再坚硬如钢似铁的船身,也会被飓风和海水,颠弄腐蚀得伤痕累累、锈迹斑斑。所以,每艘远洋航行的船儿,都会在离开港口之前,给自身好好地检修一番。让自己的各个部分,检修得极似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一般,让自己备全了足够的力量与体魄,来与莫测变幻的狂洋作一番争斗,以不负自己,最终能够凯旋归来。

这还不算。在离开港口之前,每艘船儿,还都会给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重新涮上一份由特殊材料做成的油漆,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尤如一对新婚的夫妻,穿上最亮丽的新衣,来举行他们最最隆重的、展开全新人生的婚礼。

请不要把远洋之轮出行之前的这一份工作,当成一份"妆靓"之举来看待,它可是一道出行前必须进行的工序呢。它里里外外重新涮上的一份新漆,实在是极具了防止海水腐蚀的功用的。而且,这份工序在操作的时候,用"涮油漆"这个词来形容它,还着实不太贴切呢。

通常,我们给器皿或家具涮油漆时,涮上的,都只是薄薄的一层吧。最厚的,大概也厚不过一张牛皮纸。但是,给远洋之轮"涮油刷",常常却要"涮"上好几公分厚的油漆。甚至,在远洋之轮的甲板上"涮"油漆时,操作人员还会将整桶整桶的油漆泼上去。涮一次、泼一次不够,还得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一道工序才算完成。这样的特殊油漆"涮"成以后,远洋之轮航行在海洋里,才可足够抵御苦咸之水的无穷腐蚀。可惜,即算如此,每般远洋之轮归来时,依旧会全身锈迹斑斑。象一个破衫烂衣的流浪汉一般,直让人不忍卒视。

在我于上海港务局工作的数年时间里,每当看见一艘艘远洋之轮出港时,总会感慨万千。每当又看见一艘艘远洋之轮,带着一身创伤回港,更会生发出无数的感慨。

每每,一艘艘远洋之轮出港时,它那巨大的身躯,总显得那样伟岸壮观,那样昂首挺胸,那样鲜衣怒马。这时的远洋之轮啊,不正如一对新人,正意气风发地跨入一场人生的全新旅程。他们对即将面临的全新的人生之旅,正充满着无比甜美幸福的憧憬呢!

这时候,出港的远洋之轮,总会鸣响一声宏扬而又嘹亮的汽笛。这长鸣的一声汽笛,犹如一个青春勃发的美少年,在刚刚踏上人生旅途之际,由不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地从内心深处,抒发出一声令人心神俱醉的酣啸。

每每,一艘艘远洋之轮归港时,它们总是一身锈斑、一脸颓唐。它缓缓行驶在黄浦江面上。用沉默,掩饰它们內在的沮丧; 用佝偻的身子,来代替它们原来的伟岸与挺拨; 用一身脏污和一身锈斑,来覆盖它们原有的鲜衣怒马。这时候的它们,不正如一队打了败仗的溃败之兵,他们丟盔弃甲着、缺胳膊腐腿着、丧魂落魄着败回了兵营吗?这时候的它们,不就是一队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叫化子们,行乞在求斋的行伍里吗?

在上诲港务局工作的数年时间里,每每,面对着出港返港的无数远洋之轮,我总在无限感慨之际,又迅速联想到我们人类自己的生活。我常常想到了我们的少年、我们的青年们,我又常常想到我们的壮年、我们的老年们。

我们的少年、青年们,不就是一艘艘行将出港的远洋之轮吗?他们在尚没踏上人生的征途时,也鲜衣怒马着,也青春亮丽着。他们对人生有太多的梦想,有太多的憧憬。他们有使用不完的体力,有使用不完的干劲。他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们自认为未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整个世界都将是他们的。他们有信心、也有能力去征服人生中的大海、踏平生活里的大洋,他们踌躇满志着,踏上了人生的征程。

他们入世了,在大海里奋斗了,在大洋里拼搏了。他们跟飓风搏击,跟恶浪抗争,他们尝够了大海的膻腥,吃够了大洋之水的苦咸。他们在尘海里摸爬打滾、拼死挣扎。在这苦涩的岁月里,牺牲了青春、熬炼了壮年、枯萎了老年。然后,他们或成功或失败、或欢乐或惨痛地回来了,回到了可以躲避风雨的人生港湾。他们的内心,却无不带着了一份沉重、一份哀伤、一份凄切、一份失落。他们带着满脸的倦怠、满身的污浊、满神儿里的沧桑,回到了这个终归要回来的人生港湾。

他们这是怎么了?他们的人生,为何总只遇上的,只是一份惨重的结局?难道说,供他们驰骋生命的一一我们这个人世的彊场,在本质上,也只是一片苦透的、咸透的、寒透的、飓风肆狂的、充满着腥风血雨的、浸淫着无穷伤害的、一整片海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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