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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初心未改”

早上我浇水,突然发现阳台上的“水杨梅”终于拱起了新芽。

这棵“水杨梅”能成为家里“植物王国”的一员,是因为,在我的内心深处,始终荡漾着童年的一汪汪春水,还有剪落水里的那一方方蓝天;依旧驻守在儿时的一片片河坻,还有河坻上点亮的一簇簇水杨梅,水杨梅丛里游动的星星与萤火虫。

月初,曾逛西藏南路花鸟市场,我一家家地向店家打听着种在心底的水杨梅,我反复地描述水杨梅的样子,就像逢人就打听的一位失散多年的故友,得到的还是一脸茫然:“那大概是乡野之树吧?这里没有见过。”

在“淘宝”淘,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在“丰巢”收取到。记得那天取回快递,打开纸盒,首先填满的是一层一层的废报纸,扒拉开废纸,终于摸到了一个软软的包裹,小心剪开粘贴气泡塑料的胶带,散开气泡包装,最后一植株歪歪斜斜地栽在一袖珍花盆里,灰白光溜溜的没有一片叶子,倒是花盆泥土里绿意盎然的看麦娘与鹅肠草给这棵树苗烙下了乡野田间的印记。

就这样,我痴痴地守候着阳台上水杨梅,守候着它的新芽,守候着它的乡间田野。从窗外孤零零那棵水杨梅我闻到了故乡河滩上那成片水杨梅的清新,嗅到了河滩上消逝的味道。

每到春天,岸边柳叶早已结绳水湄,记事着春日里的一花一叶。河滩,湿地,临水的大片水杨梅还是那样,不慌不忙,渐暖的河水涨过干枯的芦苇湿地,脆生生地剥开芦苇枯叶,温暖的阳光噼里啪啦地从水底将新叶抽离水面,探头至水杨梅的枝腋挠着痒痒,几声“喷嚏”,灰白干枯的水杨梅枝条就起了无数小疙瘩,隆起的枝节处三三两两地拱起赤小豆的背棱,等我第二天过去,赤小豆已是半露出来,接连几天,这些暗红色的赤豆越拱越大越拱越圆,一颗颗赭红的圆圆的芽苞已映在水面,顿时河底就眨动着一双又一双清澈的眼睛,闪亮之间,赤小豆裂开了,嫩红的新叶怯生生地伸展开来,休眠一个冬季的水杨梅立刻就醒了,生机勃勃起来,没几天工夫,河滩上一片片水杨梅已是一对对赭红的翅膀飞扬在河面,春天似乎停驻在河滩,嫩红的新叶渐染春绿,红里孕着绿,绿中透着红。灌木底下,芦苇丛中,才安新窝的水鸟,栖落枝头,好奇地叽叽喳喳,将新叶的嫩红吵落在沙滩,闹开河坻浓浓绿意。

春天越往深处,水杨梅褪去初生的嫩红,一片郁郁葱葱,柔软多姿,秀发披散,临水妆容。清风徐来,枝头随风轻盈的是满河的绿意,河水总是禁不住欲滴翠绿的诱惑,渐渐涨了起来,没过绿草,沉浸芦苇,攀上枝头,片片绿叶绕枝荡舟河面,枝条是插在水中的船篙,以为拴住了一叶叶扁舟不会远离,殊不知总会有叶子怀揣着梦想,告别母枝乘着朵朵浪花漂向远方。河洲慢慢地瘦下来,河面渐宽,只剩下水杨梅探头水面。

在河水的涨涨落落中,夏天就这样来了,河滩湿地里,水杨梅叶腋处,枝头上慢慢地立起了球花,先是乳白的星星点点,撒满整个湿地,渐渐膨胀开来,褪去青涩,五颜六色起来,绿的,白的,粉的,红的,紫的,几场雨后,像一个个小星星点亮那片河滩。雨住了,水退了,第二天一大早往河边赶,经过雨水洗礼的河洲又重现在河床上,芦苇已是东倒西歪,水杨梅枝叶挂上了许多芦杆杂草,湿地装上了大大小小的明亮水洼,将蓝天东一块西一块地分割在灌木丛里,我们兴奋地赶紧往水洼里赶,将一方蓝天搅碎,轻轻地搬开大鹅卵石,那些来不及随水退去的鲫鱼鲤鱼等还静静地守在水底,特别是水杨梅临水的树根下,保准能摸到鳜鱼。当我的手突然按住鱼时,明显感觉到一个生命在我手中的传递、交流,直至争斗、挣扎,鱼出水的一瞬间,一种喜悦,一种征服感油然而生,抓在手上,有时莫名地被它眼睛里有一份哀伤所震撼,就会扔到大河里去,心里立即安然下来,如释重负。摸的鱼多了,也没带盆篓啥的,也不急,顺手折下一枝水杨梅,扒掉叶子,枝尾打个结,枝头狠心地穿过鱼鳃,鱼就再也跑不掉了,抓一条,穿一条,最后提着枝端,一串鱼就提回了家。其实,串鱼最多的守候是在夏天。我们正在田野劳作,冷不妨听到河里一声闷响,巨大的水柱从河中升上半空,我们会立刻丢下水中的活计,向河边奔跑,因为知道河里又有谁“打洋炮”(炸鱼)了,炸鱼都是秘密筹划的,除了他们几个带了渔网,闻讯赶来的我们只有急急地折一枝长长的水杨梅,打结,咬在嘴里,枝顶的团花不停地蹭着脸颊,我们快速地游向爆鱼处,被震晕的鱼漂在水里,我们不停地捉,水杨梅枝不停地穿,一串满了,又折一枝,紫色的水团花就这样跟着跳跃在我浅浅深深的年少时光,沉淀在我静水流深的岁月里。

在河边长大,每次涨水时最好捕鱼。一张网,绑上一根长竹竿,在水深静潭打鱼,原来的浅滩已是深不可测,渔网被水底下树枝勾挂住了,用力一拉,脚下一滑,跌入深水中,立刻被吸入了漩涡,再次冒出水面,已是离岸几丈的激流中,我死命地往岸边游,似乎越离越远,心里越急,更是精疲力尽,岸上的小伙伴跟着河岸往下游跑:“抓住凉柳,快抓住凉柳(老家对水杨梅的俗称)!”只见下游激流中,几个紫粉色的团花伸出水面,格外醒目,我看准紫色的水杨梅花,一把抓住了它,才再没有被冲下下游险滩,庆幸自己,危机时刻遇见了水杨梅。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折过水杨梅枝,更是没有鱼串鳃了,每次经过河滩,还会驻足停留,喜欢帮它清理涨水时挂在树枝上的枯叶,喜欢拔除那些长高过它的野草,会为它第一片春绿欢欣,还会为它第一朵花鼓舞,更感动它将那一方河洲装扮成了彩滩。

河边的水杨梅随着水流量一年比一年减少而稀少起来,而我们彼此见到时,总会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走近水边,就会寻找水杨梅婀娜的身影,喜欢呆在河滩,卸下归来的行囊,诉说流水带走的光阴故事,絮叨着丢在风里的往事,我拾取一颗被过往压得扁扁的鹅卵石,往河心用力一甩,小石子在水面上急速地跳跃着,只留下河面上一串串涟漪,久久的荡漾在岁月的河里。

傍晚回家,阳台上的水杨梅在风里摇了摇,它是不是在问家乡河滩上的水杨梅是不是有了新绿?那片水杨梅是不是还在记得曾经的年少?我想:“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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