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页
  2. 情感美文

一个年轻士兵的葬礼

今年农历五月注定是难忘而又沉痛的一月,只因那天我接到一个老朋友打来的电话。我来杭州工作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了,这五年的光阴带走了很多东西。这个小城的面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炎热的夏日还在继续着,大地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一样,让人热的喘不过气来。

“金哥,你的电话”。同事向我喊道,原来我把手机丢在了自己办公桌上。才25岁的我最近不知怎的,却有了些丢三落四的毛病。

接过电话时,我先是楞了一下,心想:“老万怎么想得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们有好久都没有联系了,平时也就在微信上关注一下他的动态”。老万说话软绵绵的,还不时从鼻腔里发出嗒嗒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了抽泣声,还有从电话那头发出的悲叹。

这时,我感觉情况有些不对,连忙问:“老万,发生什么事儿了”?“金哥,老徐走了”。厂里太嘈杂,我出门口站在有些酷热的烈日下,心里有些毛躁。便没有太在意老万说话时的语气。

“走了,他什么时候的火车?那等今年过年回来,我们兄弟再聚一起喝酒啊”。我很显然没有领悟老万的意思;也没有往更深的层次去想。

“老徐去世了,这混蛋这次彻底的离开我们了”。老万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几乎是哭诉着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我呆在厂门口半晌没有做声,脑袋里嗡嗡的响,夏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已经感觉不到热了,汗珠从我的额头滑落下来,经过脸颊,落在了嘴角的位置。苦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内心,我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老徐是我儿时的玩伴儿,还有老万、老吴、老刘。这颗年轻的生命今年也才25岁,我和他是同年生人,一起上学。从儿时背着小小的书包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我南下深圳找寻生存之法,他则踏上了光荣的军旅生涯。五年的军旅生活,已经把他锻炼成一个出色的士兵。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我们才能见上一面,在酒桌上,他很豪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胸脯的肌肉在绿色的军装下跳动着,硬硬实实,像一块坚固的石头。

挂了老万的电话后,我点燃了一只香烟,烟雾从我的眼前向着空中升起。那烟雾形成的曲线就像是老徐的影子一样。缓过神之后,我又拨通了老万的电话。问了问具体的情况,就准备从杭州向着老家保康县出发了。那是我的老家,也是老徐在生命终结后落叶归根的地方。

同行的还有在绍兴攻读研究生的老吴,老吴人很腼腆,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他跟老徐的关系可是铁的很,他们初中的时候就曾经在学校门口饭店中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在教室里哇哇的吐。最后被老师叫来了各自的家长批评教育。当然,那次与他们一起喝醉的还有老万。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曾经的少年如今已是天涯各方。我和老吴在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中几乎都没有讲几句话,老吴脸色暗淡苍白。我们朝着火车车窗外望去,夕阳已经向着西山慢慢的爬下去,黑暗的夜晚即将来临。我们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老徐太年轻了,关键是真的太年轻了”。是啊,对于老徐来说,这本是青春年少、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最佳年龄了。但不知何故,却与世长辞。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经过了1200多公里的路程,终于到了老家保康县城。

阴雨连绵随着风飘飘洒洒,长辈们说:“这场连阴雨啊,已经下了一个星期了,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呢”。我明白这是老天爷掉眼泪了。我回家冲了个凉,换了身素净的黑色休闲西装。又用皮鞋刷擦去了鞋尖上的泥土,对着家里一面大镜子把衣服打理的整整齐齐,出门开着车像县城殡仪馆驶去。

很多同学已经比我先到,我定眼看去,有眼角上布满血丝的老万;有低着头不说话的老吴;还有站在细雨中眼巴巴望着远方公路的燕子。除了在河南某军队炮兵营任职的士兵老刘因公没能回来,其他的都先后到达了现场。我们一起走进了殡仪馆的大门,进门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小青年以标准的军姿定格在相框内,他正在看着我们笑呢。他笑了,我们却都哭了。时间好像回到了初中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数学成绩很好,是我们班上的数学课代表,也是很多女孩子崇拜的对象,这其中就有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一次恋爱的燕子。

他的遗像前放着一个大火盆,几个年轻的男女披着麻衣正在往火盆里丢黄色的火纸,盆中的火烧得很旺,但是这熊熊腾起的烈火就像在我的胸口燃烧一般,火辣辣的。我看了一眼四周,他的爸爸妈妈并没有在现场,然后,就听人说是接老徐遗体去了。

燕子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对老徐又有种“特殊的感情”。这时,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徐的遗像,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淌。我跟老吴、老万,还有其他的同学忙上前安慰她。

人越聚越多,慢慢的厂子里都站满了人,他们在县殡仪馆外等待着这颗年轻的生命魂归故里。细雨还在不停的下着,人们都在盼望着前方公路上有汽车的大灯照过来。终于,该来的总是会来,老徐的骨灰盒在半晚11点35分的时候运回了县殡仪馆,随车的除了他的父母、还有成都军区某部送来的三个大花圈。

我们紧跟着涌动的人群向大厅走去,殡仪馆大厅里站满了人,唢呐、锣、鼓、竹笙一起奏响,现场哀乐齐鸣。老徐的父亲抱着儿子的骨灰盒,眼睛肿的像灯泡一样。他好像抱着两三百公斤的石头一样沉重,踉踉跄跄的站不稳身子,但就那么死死的抱着、护着。老徐遗像后面有两条长板凳,板凳上放着一口黑木棺材。当有个乡镇领导要让老徐的父亲把骨灰盒放入黑木棺材的时候。他无神的眼珠情不自禁的转了几圈,然后两滴热泪打落在骨灰盒上。老徐的父亲是个傲强的人,在我的生平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掉下泪水。他用那颤抖的双手把骨灰盒放入黑色的棺木中。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发紫的嘴唇在强光灯下剧烈的颤抖着。

突然,棺木上方电子横屏上出现了一行红色的字,特别的显眼:沉痛悼念徐志勇同志,一路走好。当我把眼睛盯到这行红体字上面的时候,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打落在县殡仪馆的大厅里,泪珠在地上迅速扩散成五毛钱硬币大小的形状。老吴拍了拍我的肩膀,老万拍了拍老吴的肩膀,其他同学又拍了拍燕子的肩膀。七八个同学相互注视着,眼角都红润了。此时,我才如梦初醒,老徐真的走了,他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喝酒,和我们在河堤上放孔明灯表达自己的心愿了,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忽然,我在内心开始可怜他:那个世界没有我们,该有多孤凄啊!

快凌晨一点钟的时候,我们开始给老徐烧黄纸,把黄色的火纸在手中对折,再放入带满纸灰的白色瓷盆中,火苗在眼前熊熊的燃烧着。我们开始挨个的给老徐说话道别,对着那满带青春气息的面容;对着那身穿绿色军服的兄弟。老万开始由小声抽泣变成嚎啕大哭,他大声埋怨老徐不遵守诺言,说好过年陪他一起去看襄阳的相亲对象,现在却去了另一个黑暗的世界。我知道老万这是心痛了,就像有人在用锥子刺他的心一样。

老吴双膝跪在老徐遗像前烧纸的时候,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一路走好,兄弟,你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我忙着毕业论文都没有接到,现在只能给你说一声对不起了”。他把那个高度数近视眼镜取下来,用右手大拇指擦拭着镜片,我看到了,那是刚才老吴低着头的时候泪水滴在了镜片上。燕子已经没有跪下去烧纸的勇气,她全程都是泪如泉涌,漂亮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但她还是拿了几张火纸丢在了瓷盆里。嘴里轻声的说了句:“若有来生,我们不必相见”。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她自己的哭泣声都能盖住,但站在她身后的我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其他的同学也都纷纷的前来烧纸,和老徐说着道别的话。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们开着车各自回家,约好第二天早上七点还在殡仪馆会和,终要送老徐最后一程了。雨越下越大,大雨点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像是龙女的眼泪,黑暗里只有汽车的大灯还亮着,视线已经有些模糊。雨刷器在我眼前来回的摇晃着,在玻璃上不断拉出新的痕迹,然后又快速转移到下一个位置。那一夜,我躺在床上通晓未眠。

夜很短,第二天了,这天是老徐上山安葬的日子。等我到了县殡仪馆的时候,其他同学都已经早早的到了。打过招呼后,我们就进了大厅。大厅的一角,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大圈。我们一起走了过去,是徐妈妈。她披头散发,双眼无神,鼻涕跟眼泪已经混合在了一起,她痛苦的哀嚎着,燕子的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人群中开始投去同情的目光。“真是可怜啊,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群中有人小声的议论。

上山安葬的时候,她妈妈还是没能去现场,当黑色的棺木将要盖上,亲人只能看最后一眼的时候,徐妈妈强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她昏倒了。送往医院后她在医院里大哭大闹要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一番激烈的争执后,徐妈妈再一次昏倒了。而我们这边已经在小雨中把老徐的棺木抬走了,向着后山走去。白色的花圈在风中前后摇晃着,拿着花圈的人尽力的把它扶正。抬着黑色棺木的工人认真的看着脚下泥泞的小路,安安稳稳的保护着这个年轻的灵魂。

当抬棺的工人把黑色棺木放入墓穴的时候,老徐的小辈捧上几把黄土洒在了棺盖上。接着,鞭炮声放的震天响。当然,这其中还夹杂着亲人的哭声、众人的叹息声、还有烧灵屋、烧花圈发出的声响。后山的老鸦突然叫了几声,黄色的土壤一铲接着一铲的慢慢盖住了棺木。我们都知道,老徐再也回不来了。三天后,我返回了杭州接着工作。

时间飞速的流逝着,国庆节的时候我又开车回老家度假,家里的小女儿已经会啊啊啊的跟我无字交谈了,她刚满五个月,在陪伴了她两天之后。我买了些水果去拜访老徐的爸爸妈妈。他们的面色比起之前好了很多。茶余饭后,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徐伯伯,徐志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侄子,你就不要问了,你只用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国家献身了,就够了”。自此,我没有在多提一个字。

我独自的走上了后山,穿过了公墓,来到了老徐的墓前。我手里提着一壶县城酿酒厂酿制的包谷酒,那是我和老徐最喜欢喝的酒。以前我们喝酒相互不服气,每次较量两个人都被这烈酒灌醉,难分高下。“那就让我们在醉一场吧”,我轻声的对着老徐的坟头说道。秋中的时节,天渐渐的转凉了,一片黄叶飘飘荡荡的落在了老徐坟头,随着一阵风又飘向了远方。

我喝了一口烈酒,又背诵起为他写的一首小诗:“昨日豪饮东风晚,惊梦独身上青天。千里送君君不知,夕阳愁思思两边。尊堂浮泪悲白发,子时归来如梦间。此去家国两不顾,思却双尊度残年。耳际清歌难唱尽,凌云壮志不复还。遥忆如初篝火夜,依江细浪踏平川。清溪河畔浮狂年,楚江襄水话笑谈。提酒一壶敬故人,独恨阴阳分两端”。

一群老鸦叫着回巢,落在了后山的树上,我提着空酒壶摇摇晃晃的向山下走去。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qgmw/show/25345.html

发表评论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