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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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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花了六个小时,转了三趟车,终于到达月亮湾。

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子明一直在网上关注一个叫月儿的女子。这个女子发了很多关于月亮湾的照片和文字:青葱的远山、清澈见底的大水库、在山坡上随意奔跑的大公鸡、还有依山而建的木质吊脚楼……

月儿的文字,淡淡的,却在不经意间触动人心。子明从微博追到微信,几乎是一个字都不肯放过。下了无数次要追到月亮湾的决心,都因路途遥远、现实陌生而不敢迈步。今天,终于在日落之前,双脚踏在了这块心动已久的土地上。

此时,月儿正在院墙边摘金银花。一身一脸都是素净,头发微卷,马尾用小手帕扎着。

见了子明,抿嘴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挎了篮子引子明进院。吊脚楼的一楼空旷整洁,小石桌上摆着粗瓷茶具,墙边上是古铜色的竹床,老奶奶正坐在竹床上摇着蒲扇。

子明掏出手机看了看,确定是2015年6月;再掐一掐自己,疼痛感强烈,才确定是站在现实之中,而非梦境。

2

那天晚上,子明就住在吊脚楼的客房里。月儿说,这栋楼当初是爷爷留下来的,父母十多年前就已经搬到城里去了,爷爷也在几年前去世,留了奶奶一个人不肯离开。五年前,月儿遭遇婚变,没哭没闹,干净利索地办了手续,拿着对方给的“青春损失费”,回月亮湾了。

月亮湾原本人烟稀少,近年年轻人的弃村进城,让月亮湾更加清净。这样的清净对别人或许是寂寞,但对于受过心灵地震的月儿,却是喜欢的。花一个月时间,请工匠重新修缮了吊脚楼,接了宽带。虽然这一折腾,几乎花光了月儿的“青春损失费”,但月儿丝毫不觉得可惜。她喜欢吊脚楼上经久不散的樟木味,喜欢院墙上攀爬的金银花,喜欢坐在一楼的石桌上喝山上采摘的青钱柳茶。

天蒙蒙亮时,子明被鸡吵醒。不是打鸣式的鸡叫,而是鸡崽崽们奔跑着抢夺食物的嘈杂。推开窗子,看到后院的山坡上,满是奔跑活泼的鸡,月儿端着簸箕,抛洒玉米粒。

“鸡崽崽”是月儿在网上的文字,其实那些大部分都是成年鸡,月儿却仍然喜欢说,我的“鸡崽崽”。

子明洗漱完毕下楼,月儿也已经喂完鸡回来。石桌上摆着奶奶煮的稀饭、咸菜、咸鸭蛋和生黄瓜。月儿招呼子明坐下,说:“这里离镇上有好几里,平时只有赶集才去能买点荤菜,早餐就没有城里丰盛了,只能将就哦!”

子明没有说话,拐到天井里的压井处洗了洗手,坐下一手拿黄瓜一手拿筷子开吃。吃完站起来伸个懒腰,然后关了手机。

昨天晚上刚来,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吊脚楼。今天细看,才发现吊脚很是有点意思。背面和左边是墙,右边和前面都是粗壮古老的木柱子,地板全是青石,院墙是新修的,也是青石垒砌。月儿看子明用手摸院墙上的石头,打趣到:“别摸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青石,并非赝品,我们这里这东西多,只是要劳力搬运。”末了月儿又补上一句:“我那点‘青春损失费’,百分之八十用在搬石头上了!”

3

子明在月亮湾住了三天。

这三天一直没有开手机。其实月儿家是有网络的,父母离家时,为了方便和奶奶联系,特意装了座机电话。月儿回来后,没费多大周折,就借助座机把电信的宽带开通了。这几年,月儿与外面的联系,大部分依赖网络。

早上起床打扫鸡舍、喂鸡,上午打理玉米地和蔬菜地,中午吃完饭小睡一会,下午在电脑前随意浏览,或依心性写点文字。吃完晚饭,只要不下雨,月儿都会到附近的水库堤上走走。每逢镇上赶集,月儿会去给指定的摊贩送土鸡蛋、然后买些荤菜、取网购的包裹,偶尔也拐到邮局领少许稿费。

月儿的土鸡蛋货真价实,换来的钱足够她和奶奶生活,这些稿费,都用来给邻近的留守老人买些日用品和面条之类。给留守老人们理发、洗衣服、晒被子,也是月儿的生活内容之一。

这三天,月儿依然是这么过,只不过,身边多了子明。

子明不愿上网,月儿也不勉强,更不多问。只是告诉他楼上的书房有些书,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这个书房是吊脚楼又一独特景致。子明没想到,在这个山区的吊脚楼,还藏着一屋子书,有现代小说散文诗歌,也有纸叶已经泛黄的线装书。线装书很多都是竖版繁体字,每一页都透露着岁月的沧桑。那三天的下午,月儿坐在阳台上上网写文,子明便在旁边一页一页地翻书。

从前以为,没有手机的日子,一定是孤单寂寞的。在吊脚楼三天住下来,子明才发现,人若是到了真正宁静的环境,一切现代通讯工具,都是多余。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奶奶陪子明坐在院里乘凉,蒲扇轻轻摇着。一向沉默的奶奶说了两句话:“月儿在监狱呆了三年,出狱后前夫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孩子,以后,你还会再来吗?”

这两句话一共三十多个字,却让子明内心一震:月亮湾一样纯净美好的月儿,怎么会进过监狱。

子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奶奶也没有再问。只有蒲扇,在这个蛙鸣狗吠的夏夜,继续轻轻摇着。

4

子明走后,月儿依旧喂鸡、写字,傍晚在水库堤上散步,微博和微信上,依然能常常看见关于月亮湾的照片和文字。有几次,月儿有些恍惚地想起子明,但是很快,就静下心来去继续手中的事情了。

月亮湾的天依旧很蓝,书库的水依旧清澈,山坡上的鸡崽崽依旧欢腾活泼。奶奶的蒲扇,依旧温和缓慢地摇。

已是夏末,原本清凉的山村已经完全没有暑气。那日傍晚,月儿从水库散步回来,看到子明拖着大箱子在院门前等候,月儿呆了一下,走上前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子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月儿:

“这是我的‘青春损失费’,都在这里了,不过这个钱是我卖了公司的,我现在交给你,做为我下半生的生活费。以后,我就不走了。”

月儿泪光莹莹,接过银行卡,推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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