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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的故事

和中友先生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说起来他还是我本家远房的一个长辈,虽然年龄相差无几,但按规矩我还得叫他三公公。

这回和他见面,是在一次同学校友的聚会上。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的,可这次见面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他招呼我,我有几分迟疑。猛地看见他的嘴角右下方的痣,才使我想起是他。我急走过去,恭敬地向他问好。他的表情还像我记忆中的样子,永远卑微地笑着。他仔细打量着我,说我比过去瘦了许多。他的那种笑容,使我想起过去的事情,心里有多种滋味。我攥着他的手,以晚辈的诚意向他问候。

同学们聚会休闲的当儿,我们聊起了过去的事情,心头泛起更多的感叹。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城里和乡村里的日子都十分清苦,又讲阶级斗争;因他家是地主成份,他那小小的年纪,对生活总是怯生生。虽然我父亲是乡里的乡长,说起来应该算是革命家庭。不过在我当时的眼光看起来,以及所感受到的,他作为地主的后代,他和他的家人并不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那么样坏或者凶。在我童年的眼里,他总是带着几分惶恐,看不见童年开心地笑容。

我记忆中特别深的一件事,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发生在我家的南瓜事件:那些年农村的收成总不好,人人面有饥色。春天,母亲在屋后的闲地上,栽了几棵南瓜秧苗苗。隔三差五地给瓜秧浇水,盼着早点打瓜杻儿。不知等了多少日子,南瓜秧子终于开花了,一下子就长出了三个小瓜杻子。母亲教我们授粉,把没有瓜扭的雄花蕊套在雌花蕊上,说那样就能保证雌花蕊的瓜成活。我们欢天喜地地盼着南瓜长大。因为母亲答应,等瓜能吃的时候就摘下来,给我们做南瓜馅的饺子吃。那时候我们真的很馋,十来岁的娃,肚子总感到空空的。想到能吃上南瓜馅的饺子,心里美滋滋的。

我们几乎每天都去看瓜。在急切地期待中又过去了许多日子,母亲有一天终于对我们说,再过两天,等你们的爸爸回来,就做南瓜馅饺子给我们吃。

然而第二天的早晨,母亲突然在瓜地边惊叫起来!三个长得喜人的南瓜没有了。在那个物质极度贫乏,清苦艰难的年代,做母亲突然发现,为孩子承诺做饺子的南瓜没了,会感到多么的惊恐。毕竟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在期盼和等待着。虽然父亲是乡长,可我们全家的衣食没有丝毫的宽裕。母亲随父亲带着我们从苏州下放回老家。不会做农活,工分挣的很少,口粮自然也少,日子很是窘迫。这可是我们改善生活的美餐啊,看着渴望的孩子们,母亲如此着急,是可想而知的。

后来有位邻居告诉母亲,南瓜是被西边的萧老太太偷去了。这个萧老太,就是我童年的伙伴,中友先生的母亲。她是村上地主的填房,丈夫解放前就过世,她带着三个孩子支撑着过日子;又是被专政对象,我每每看着她挪动着小脚劳作,看我们的眼神里又有着不少地期待、羡慕和拘谨,心里不免有几分怜悯;可又听说地主从前是很坏的,所以总是怀着一颗迷惘的心打量着她。

南瓜事件惊动了大队的民兵营长,到底是偷到了乡长的家门口了啊。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民兵营长确实很能干,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他领着几个基干民兵,在萧老太太家的灶膛内弄出了赃物。民兵营长勒令她把瓜给我家送来。

她挪动着小脚,带着儿子把南瓜送到了我家。我和哥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家离我家不远,只隔着两户人家。总看到他们捧着大大的碗,却盛着很少稀粥。就为这南瓜,萧老太太不知道下了多大决心和动了多大的胆量。她的孩子也在饥饿着啊!他们要是真的吃,定然也还得偷偷地吃。

萧老太带着几分惊恐,无奈,向母亲赔罪。母亲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我的小伙伴中友拘谨地放下南瓜,愣神地看着我们咀嚼着地瓜干。在当时,地瓜干是我们农村家境比较好一些孩子唯一零食。

父亲回来后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抱怨母亲说:被人摘了就算了,这样一来搞得乡邻都难为情。

南瓜馅饺子吃上了。我的心里总不是滋味,一点也没觉着好吃。爸爸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小时候家里很穷,受饥挨饿的时候,还得过他家的照应。老实说,虽然他家是地主,真得并不凶。老地主前妻生的儿子,早年在金陵读书就参加了共产党,解放后还是个高干。只是和中友先生不是一母所生,没有过多的亲情,再加上当时的处境,他们和中友先生一家几乎没有来往。

那顿南瓜馅的饺子,一直在我的心中记忆了几十年。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再次看见他时,我仍旧会想起那样的往事来。让我在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看见我的这位远房三公公,都感到有一种无可言状的情绪。不过从我们见面,他的笑容里能看得出,虽然还没有完全抹去卑微心境,但他真的好像比以前开心了许多。对我问寒问暖,透漏着几分长辈的关心。

二00七年二月十七日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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