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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婚》

(5)

看到从前的人难免会陷入回忆,我们回到她的婚礼,我坐在新郎大学室友的一桌,就在刚刚新郎招呼我入座的那一刻,我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凶狠和怨毒。我能理解这从何而来,亦如多年前他看到我跟他的新娘结伴而行时,我春风得意的神情,以及他深邃不露锋芒的目光,只不过风水轮流而已。记得上学那会儿每次他见到我和他即将结婚的妻子结伴同行的时候,我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当时跟新娘同班是班长,我的主动示好只是为了当时如果她逃课跟我私会班长可以帮忙,仅此而已。他的目光从来都是落在如今妻子身上的。好像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他带着眼镜,直到现在他的眼神也很难让人看清。不过,我猜那时候他的眼神一定是觊觎的。对于感情而言,他是一只豹子,一只看准时机的豹子,时机准确的令人咂舌。不过我也知道他就是从那个时候有想法的,并且一步一步的实施,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从来都当做不知道。任由他像野蛮生长的食人藤蔓,一步一步抓到了自己理想中的猎物。因为我很早就明白,从我跟新娘第一次吵架我就知道,我们有一天会彻底的分开,我不是什么遇见未来的智者,只是我明白,我们两个人太像了,像到不能在一起生活。与其相爱相杀,不如成人之美,然而这成了我为这段感情做的唯一一次正确的决定。

让我的脑子清醒清醒,把这几年的记忆垃圾好好清理清理,好让我找到当年最重要的那几个片段。以及如何连接现在和过去,就像传送浩克那神奇的彩虹桥,把过去的种种传送到这神奇的文字里。

我和新娘的溯源要追溯到七年前,也就是我们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弟弟已经参军。而我刚刚从上一段失恋中走出来,十八岁那个年纪,荷尔蒙最为旺盛。男孩子们每天讨论的也都无非是女孩子,那个漂亮那个性感,那个眼睛好看,那个最有气质。女孩子们也对我们的讨论置若罔闻,至于她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讨论的,身为男孩子的我是不清楚的。而今天的新娘子就是那个时候走进我的眼睛的,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皮肤很白有点微胖,黑长直的马尾直到腰间。大概是长时间坐板凳的缘故吧,臀部相比别的女孩子略大些,但不是肥胖的那种,就是一眼看上去觉得即性感,又不失美感的感觉。鼻梁上架了一副小眼镜,显得文绉绉的,但其实学习渣的一匹。在侧面看的时候,胸和臀成了一个完美的s型。那时候的我就是被这个迷住的,然后在一个好多同学一起去网吧通宵的夜里我们走到了一起。而今,当年一起通宵的同学们却都失去了联系。

婚礼还在进行,司仪先生是的典型的肥胖中年人,肿眼泡,啤酒肚。但是就他的主持而言,还是不错的,相比参加的上一个充满眼泪和感动的婚礼,这场婚礼是即开心又温馨的,没有眼泪,只有欢乐。全场唯一不开心的就只有我了吧,我是这样想的。主持人说什么我全都听不到,本就赶了一夜的车,此时的气氛又与我的心境格格不入。如坐针毡的我能做住板凳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但是每逢听到“大家掌声鼓励”之类的我就用自己最大的力气鼓掌。这样大力的祝福,我想冥冥之中一定会加持很久的。虽说我不了解新郎,不过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清楚这个男人一定比我能给这个穿婚纱的女人安稳。我经常在朋友圈写关于爱情的小段子,可自己因为什么单身自己最清楚。不是穷,当年的我比现在还穷,她依然爱我。是安稳,是安全感,女人在选择男人的时候我想应该会考虑两点:安稳和物质。极度安稳和极度的物质都可以。足够有安全感,即使没钱也可以。我想大部分女孩子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那么我们试想一下,一个自己都没有安全感的人,又怎么给别人安全感呢?安全感来自哪里?来自于自小就健全完整有父爱和母爱的家庭,而我没有,我曾极力的想象并且创造一个天堂的样子捧到她的面前。然而对于一个父母离异一年,母亲失去联系,父亲性格扭曲,生活费没有着落,打零工的小餐馆以半个月试用期为理由拒绝付给我工资。再加上亲姑姑喝了农药去世的我来说,能描绘出的天堂除了痛苦和眼泪别无其他。孤独,痛苦,沉沦,堕落。这八个字就是我当年全部的缩写,没有眼泪,没有嚎叫。这样的痛,无声无息也最为长久,也就在这不久后,我们的感情也爆发了危机。

6

我是个大脑经常出现选择性失忆的人,所谓选择性失忆,就是自动剔除了自己有错的记忆。以至于,我对当年犯下的错记住的寥寥无几,甚至都要求助于当年的另一个当事人去讲述细节,这对同为两个当事人的我来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经她的提醒我才知道当年的我做出的事情有多离谱,有多不可原谅,也有多么的疯狂难以置信。对当时情境的还原,多数来自于她的描述,我不太会写情境对话,所以各位也不要过多挑剔觉得我避重就轻。给她造成伤害的的确是我,我不回避,只是后来我也自发的为我的所做作为付出了应该有的代价。

时间大概是国庆前后,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她去社团找我。我当时酷爱唱歌,但是音准和节奏极差,用我现在的话说,当时简直就是丢流行演唱的垃圾,社团也很破,没有什么像样的设备。她到我们社团门口的时候屋子里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女孩子,这也是吵架最重要的导火索之一。根据她的描述,我当时对那个女孩殷勤非常,而我出来之后对她的神情极其厌恶,仿佛她坏了我的好事。但其实不然,那天只是碰巧赶到一起,我都不记得那个女生姓甚名谁。我是个一向没有作风问题的人,我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即使我一个人生活也绝不滥情。而她偏偏对这方面经常吃无名的醋,当时着实让我头疼。

与女生独处,出门对她有厌恶的神情,综合以上两点,让还没有走出社团的门,我们的dazhan就爆发了。她质问我那个女孩是谁?我淡淡的回答只是个社员,她觉得我敷衍,我觉得她莫名其妙。还有件事,她前一天的生日我毫无表示,她也在耿耿于怀。当时我可以用身无分文来形容,我没钱给她过生日,不过第二天我借到了钱。想周末给她个惊喜,没成想第二天就爆发了分手dazhan。那个时候我比较瘦弱,被她抓着衣领一把怼到了墙上,当时的我觉得毫无脸面可言。可今天我突然发现,越贫穷越自卑的人反而越强调自己可悲的自尊心。我回想起她本来不大的眼睛因为愤怒的原因都露出了眼白,我那个时候被她怼在墙上,掰了两下她的手居然没掰开,这让我即恼火又失面子。社团的楼是几十年的老楼比较潮湿,刷墙用的也都是白灰,被她这么一怼白灰也蹭到衣服上不少。由于是老楼,平时很少有人来整栋楼里只有我们俩吵架的回声。她是属于有爆发力却没有持久力的女生,估计怼我的那一下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我挣脱她的手想往外走,心里即生气又失落,生气多半是因为被这个女孩子怼在墙上,失落是因为本来准备的惊喜现在变成了分手dazhan。

我到今天都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在吵架的时候就非得要男人说清楚?然而滑稽的是,她想问明白的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当时是秋天,出了社团的路上左侧都是又高又大的杨树,落叶很多。我当时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可她偏偏不肯,我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追,我跑她也跟着跑,落叶被我们两个踩得咔咔作响。引得晚上散步的行人纷纷观看这对奇葩的情侣。大概跑了二十米,我突然不跑了,与其说不跑了不如说爆发了,疯魔了。一直以来的家庭变故让我的精神不堪重负。终于在你追我赶,一个想冷静,一个偏偏不让的时候爆发了。后面我的记忆是空白的,是后来她含泪描述的时候我才逐渐回忆起来的。当时我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向她走过去,抓起她的手,像警察抓小偷一样把她的手别在后背,她说我当时的表情很冷很狰狞,像个冷血动物一样,把她吓得几乎都忘记吵架这回事,可是她又无法挣脱我的手,她回忆说,我当时的手特别硬特别凉,像一把小号的的钢钳子。我就这样把她带到了社团对面的老体育场,体育场没有路灯,很黑,零零碎碎透过来的光,应该把我们两个的脸照的格外扭曲。她一向不肯服输,这样受制于我让她也格外愤怒,于是,我这一年里因为家庭而造成扭曲的自尊和价值观,被她三言两语极其不屑的说出来,更加刺激我愤怒的情绪,我扇了她一耳光。她怒气更是冲天,双手又受制于我,就用脚向后踢我,她的鞋底很硬,踢在我的小腿骨上发出闷响,可我好像感受不到疼痛。我见她不老实,就把她从后面放倒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压在她的肚子上,一只手拼命的想捂着她的嘴。她拼命的摇头挣脱我的手,她因为肢体不能反抗,嘴巴却越显恶毒。当时说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总之应该是把那些平时只有恋人之间知道的软肋,变成了刀子最大程度的扎在我心里。我想这也是她当时唯一能做的反抗了。我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别说了!!”这三个字是吼的。我的手也掐的她差点断气。随后我恢复了理智,似乎那一吼也震醒了自己,随即放开了她。束缚没有了,她站起来开始哇哇的哭起来,是的,她吓坏了,全然不顾形象,甚至都没有摘掉身上的枯草叶。就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出了我的视野。

就这样,我们分手了。

当时天很黑,天上没有星星,似乎是阴天,风把我点燃的香烟吹的特别亮,燃的也特别快。老的体育场很黑,阴森森的,对于那时候一直有黑暗恐惧症的我来说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当时的内心特别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原本就压抑的内心变得更压抑,我仰面躺在草地上,枯萎的草叶扎的我很痒,我也任由它痒着,不去调整姿势,也不去抓痒。偶尔还有未冬眠的小虫子从身上爬过,我通通感觉的到,却也任由他们去爬。夜空上什么都没有,一颗星星都没有。那晚我连续抽了很多的烟,抽的自己一直咳嗽的喘不过气……

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这里的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塑胶跑道,当年我们两个厮打的痕迹似乎只留在了我和她两个人心里。改变人生轨迹那么重要的事情,岁月却都不记得,那些还被过去梗着的人呐!却还放不下。

自那以后,我们都像变了个人,我整日酗酒吸烟泡吧。最后一次见她,是她跟她的班长出现在我常去的网吧,也就是今天的新郎。那时候她很瘦,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瘦,我那时候整日打游戏,只有逃避才能让我暂时的产生安全感。已经几天没合眼的我看见她从身边走过,只装作没看见,其实内心已经掀起巨浪。正在打的团战因为我正在点烟的双手输得一塌糊涂。放在平时,从烟盒拿烟,把带有海绵过滤嘴的一端放进嘴里,在拿打火机点燃,整套动作不过六秒。可那天我清楚的记得因为双眼模糊不清不停地冒出滚烫的液体,烫的我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整套动作足足花了三分钟才完成。

(7)

我几乎忘记了婚礼,一个劲的沉浸在当初愧疚的回忆里。婚礼都已经进行到新郎新娘给来宾敬酒的环节了。新娘已经去换敬酒礼服,新郎走到室友的一桌,似乎要跟室友有话说。我已决心不在多留,好像多留一秒都会在心里留下莫大的恐慌,新郎刚刚走到面前,我已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双手递过去。自然免不了一点客套,

“你这是干嘛?!”他有些惊讶,

“一点小意思,也不多,祝你们长长久久”

这么多年,我终于近距离看清了他的目光,原来这一刻竟然是有些男人间的情意在里面的。

“留下吃饭吧!”

这语气是真挚的,相比刚进来时候空洞冰冷的腔调。这一句仿佛在对一位曾经有过分歧但多年不见的老友说的。我明白,任何男人都鄙夷打过女人的男人。我是个极其容易感动且敏感的人,察觉态度稍有缓和眼眶就稍微有些发热,虽然只是缓和,却好像已经得到原谅般的救赎一样。我想新娘如果也在,我多半眼圈会泛红吧。不过我已决心不在多留。

“不了,不了,下午的火车,我订了票,就不多留了。”

他没有谦让

“既然如此,那好吧。老胡,帮我送送,我这边走不开……”

我没等他说下文就抢先说

“不用不用”。

道了声“再见”。

我抓起背包匆匆下了楼梯,老胡是他大学室友里最为稳重的一个。我抓起背包的那一刻,很多知道我跟新娘过往的人都投过目光目送我。我想那一刻我在他们心中我的形象不在单一的是曾经那个类似“渣男”的形象。我不清楚那些知道故事的人是否清楚我当年的处境。也不关心他们是以怎么样的态度看待我今天的所做。对于我和她来说,都是经历过家暴不幸的人,反而当年的我们却都怀揣着不幸但又相爱相杀爱的支离破碎。在我离开的一刻,我知道我的内心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与四季的更替。即使这个过程是有一点略微的悲怆。新郎对我的态度无可厚非,没有一个男人瞧得起另一个对自己女人动手的男人,的确,正如我看不起自己的父亲。自从分手以后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从那之后的很多次,可以邂逅美好爱情的机会都让我付之一炬。我害怕,怕内心遗传自基因的暴虐再次殃及自己最心爱的人,怕再一次成为自己最厌恶的人,然后再用很多年的时间去自我救赎。

这个月两场婚礼结束了,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还是坚持从前坚持的,健身,唱歌,看书,写写小段子。朋友都笑我,说哪有傻到参加前任婚礼的人?或者建议我模仿《前任三》里郑凯那风骚的小腔调让我“下次去”。我通通都没有采纳。我觉得人总要对自己做过的错事接受应该有的后果。有的人认为这是因果,碰巧,对于经常做错事的我来说,我常常自己创造报应。

前任的婚礼结束了,我又回到了那个小城市。他们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我不清楚,也没权利关心。只是对于我而言,我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心,然后毫无愧疚的生活。

生活当然还在继续,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会毫无来由的回到这个我上学的小城市。我自己或许都不清楚,原来自己在进行一场救赎,一场无声无息无关旁人,但是却升华我自己灵魂的救赎,这场救赎,洗脱了我基因里的暴虐,洗涤了我对爱情负罪式的捆绑,让我重新拥有了爱与被爱的能力和信心。

我们总是在青春懵懂的时候,做过一些傻事,执着事,疯狂事,悲哀事,或者回忆起来让自己后悔到痛哭流涕的事。以显示自己在这个世界别具一格、独具特色的成熟,伟大和悲怆。当我回首往昔,认识到自己的平凡,承认自己的渺小,并且在三餐四季平凡的生活中为理想努力的时候才是真正不凡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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