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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

小村庄里来了一个年近三十,操着生硬邓州口音瘦小的光头男人,一脸的疲惫,怂怂囔囔的可怜相,说是来找他妈的,在那敏感的时代,村上来生人,是要进行盘查的,村民们都围了上来,象审犯人一样的盘查审问,五娘也蹒跚地凑过来看热闹儿,刚到跟前,男人的一转脸,左鬓角的那块红痣,直射五娘的眼帘,五娘的小脚踉跄几步,抱住男人:我的儿啊!

——题记

五娘是母亲的好朋友,小时候常听母亲说,五娘年轻时候很漂亮,脸若银盘,眼似水杏,樱桃小口儿,柳叶弯眉,一根长长带穗儿扭着麻花儿劲儿的银簪,横着别在乌黑明亮的圆盘发结上,不高不低的身材,常常穿一件芬兰色的土布带襟大褂,宽宽松松的黑蓝色土布宽腿儿大裆裤儿,打着裹腿,手里经常拎个土布带穗儿芬蓝手绢儿,一双三寸半的小金莲穿着精美的绣花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如风摆杨柳。

五娘娘家姓安,二十岁嫁到离我们村五六里的任庄的一户中农家庭,膝下两儿一女,日子殷实,夫妻恩爱,三十多岁丈夫因病去世,撇下孤儿寡母,饱受小叔子两口子的欺负,无奈改嫁我们村上的老光棍儿王学信。

王学信虽然是我们家祖辈子驴尾巴钓棒槌的表亲,但有了这个“表”字,关系就会比一般人近了三分,我们喊他五表伯。

五表伯家解放前也是一个小中农户,干炒弟兄三个,大哥娘胎带来就是一只眼睛,为人阴险狡诈,手段毒辣,人送绰号“老鸹眼儿”,一辈子没娶上媳妇。

五表伯因小时候头上长黄水疮,落了个不毛之地,象个五百瓦的大灯泡儿,锃光发亮,即使夏天,也只有在晚上,才敢把帽子摘下来,透一透风,和月亮比比美,多少次提婚都被搁浅,弟兄三个只有小弟结了婚。

经媒人介绍,双方约定先把五娘娶过来,新婚过后再接孩子过来,在中原那个地方,解放前有个破规矩,寡妇改嫁只能在夜间,深更半夜五表伯套上牛车,把五娘“娶”回了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算是结婚了。

黑暗的旧社会,改嫁的妇女就等于没有人格和尊严,族家的白眼和非议铺天盖地。

新婚过后,五娘提出要接孩子过来,老鸹眼儿却突然变卦,恶狠狠的冲五娘说:“我说弟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老王家是绝对不会养活你那几个带肚儿娃儿的,你就别再做梦了!”

五娘自知上当受骗,涕泗滂沱,却为时已晚,五表伯在当家的大哥面前,不敢违抗,只能听之任之。

五娘进得门来,一直勤勤恳恳为家操劳,一家人的衣帽鞋袜都是她做的,还要套磨(磨面)做饭做家务,可无论怎样付出,总也得不到婆婆的肯定,常常非打即骂。

因为五娘的容貌姣好,喜欢打扮,婆婆看着她左右不顺眼,那怕和外人说句话,婆婆都会捕风捉影,栽赃陷害,让五表伯经常对五娘棍棒伺候,拳脚相加。

五娘改嫁以后,任家的小叔子独霸了家产,一听说王家不要三个孩子了,气炸了心肺,恨不得把三个侄儿生吞活咽,变本加厉的虐待三个孩子。

五娘最大的男孩儿只有十二岁,叔叔把他当奴隶用,稍不称心,拳打脚踢。老二是个姑娘,十一岁,婶婶一天到晚骂不绝声,让她没日没夜的纺线,稍有差错,拽着头发,把头往墙上撞,五岁的任三儿命运更惨,不会干活儿,自然就没饭吃,姐姐哥哥把自己的粗糙的“口粮”偷偷的分给他一点,被叔叔婶婶看见了,姊妹三个一齐遭殃,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万般无奈,大哥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弟弟,哭哭泣泣来找五娘,刚走到大门前,就被老鸹眼儿挡住了,厉声喝道:“谁家的死孩子,快滚开!俺老王家可不要你们这些老任家的野种带肚儿哇儿,再让我看见,腿给你们打断。”

五娘听着大伯哥的辱骂,欲到门前去看,被婆婆挡住,孩子们只得哭着来,又走哭着走。

五娘家和我们家隔个水坑,母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对五娘和孩子们的遭遇,深深地同情,等孩子们走到西河边儿(我家门前),母亲悄悄的把三个孩子带到我家,给他们做了饭吃,并叮嘱他们说:“以后再想妈妈了,就直接到我家来,千万不要再去妈妈家,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母子见面。”

从那以后,母亲和五娘成了最好的朋友,孩子再来,就直接到了我们家,母亲佯装有针线活儿让五娘帮忙为由,把五娘叫到我们家,因为有个表亲的幌子,他们不好博母亲的面子。

那时候,我们家只是种地户,没有五娘家生活富裕,孩子们老在我们家吃饭,五娘也觉得过意不去,有时孩子们正好赶到吃饭的时候来,五娘就端着一碗饭,假装走着吃着,来到我们家,给孩子分吃,五娘回家就得饿一顿,孩子们吃不饱,母亲再给孩子们重新做。

几个月以后,母亲为了五娘的大儿子能有个温饱,不再挨打受气,托人把他送到了街上饭店里当了一名小勤杂工,因为天姿聪明,既勤快,又懂事儿,颇得老板的喜欢,隔几天想五娘了,趁着活儿不多的时候,老板准他的假,悄悄的来到我们家里,母亲把五娘叫出来,母子们见一面,五娘给他做的鞋袜和衣服,都是揣在怀里,趁着天黑的时候,送到我们家。

五娘十一岁的姑娘,被叔叔卖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穷人,做了童养媳,每每在婆家受气,就悄悄来到我们家,我们家成了他们母子们的客栈,母亲是他们的通信员,一直照顾着他们母子。

姐姐哥哥都走了,剩下五岁的小三,叔叔打,婶婶骂,整天不给饭吃,只能捡猪狗剩下的东西吃,夜晚陪着猪狗睡。还常常被叔叔家同岁的兄弟当马骑,一天去抓刚倒上的猪食儿,却被叔叔看见,打得他遍体鳞伤,赶出了家门,一路嚎啕大哭来到五娘门前,刚好五娘在院里,赶紧把他拉到自己的屋里藏了起来,去厨房拿了一块馒头,让任三儿钻到床底下吃,却被五娘的婆婆发现,婆婆用棍子在床底下乱捣,任三儿的牙差点被捣掉,无处躲闪爬了出来,嘴唇流着血,嘴里还噙着没咽下去的馒头,婆婆拽着任三儿的耳朵,任三儿疼得哇哇大哭,五娘自知理亏,眼看着任三的小耳朵被拽流血,五娘扑通一声跪在老婆婆面前,哭着央告道:“妈呀!求求您!您就饶了小三儿吧!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婆婆不但不理,又把任三儿拽到院里,交给老鸹眼儿,老鸹眼儿瞪起他的三角儿形的独眼儿,恶狠狠拎着任三儿的两腿,头朝下残忍的撺到大门外,厉声骂道:“日你妈,你个小畜生,野杂种,再来我家,把你扔到大坑里淹死喂鳖。”转身气势汹汹地关上大门。

五娘声嘶力竭喊道:“三儿!我的儿啊!”跌跌撞撞追到大门,被五表伯拽了回来。

老鸹眼儿气急败坏,冲着五表伯吼道:“把你那个贱婆娘往死里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再给她的小杂种娃儿偷馍吃!”五娘又一次浑身上下脱层皮。

任三儿被撺出大远,好半天才缓过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上腿上都是血,忍着疼痛,哭声嘶哑,一瘸一拐,漫无目的的走着,再也没有来找过五娘,从此音讯全无,五娘思儿心切,终日以泪洗面。

解放以后,老鸹眼儿和她母亲相继死去,五伯也和兄弟分了家,把当家的权利交给了五娘,五娘来到王家一直没有再生育,五伯也接受了五娘的大儿子和姑娘,儿子也改随了王姓,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娶妻生子,步入晚年的五表伯也过上了儿孙绕膝的幸福生活。

虽然五娘当了家,过上了好生活,但那桩心事,却依然像大山一样时刻压在五娘的心上,托人到处打听,希望有一天她的小儿子能回到她的身边。一家人团团圆圆。

当年,任三儿被老鸹眼儿扔出家门后,也不敢回叔叔家,一瘸一拐,走着哭着,哭着走着,顺着村边玉米地的小路,走到了村南地主家的大坟园,睡着在了坟园里。

地主家的大墓园,被包围在玉米地的中间,雄伟壮观,庄严肃穆,纵横成排的柏树,高耸入云,傲骨峥嵘,站在墓园只觉得风声四起,嗡声灌耳,柏树下一座座高大的青石墓碑立在坟墓前,就是大人,白天一个人进墓园,也会头发梢儿竖起来,毛骨悚然。

任三儿白天在墓园转悠着玩儿,捡了一堆一堆的柏壳,饿了就逮些蛐蛐(蟋蟀),蚂蚱,把头拽掉生吃,每天天快黑的时候,悄悄跑到五娘家门前,躲在树后边,希望能看到他妈妈一眼。看不到妈妈就失望的回到墓园,睡在墓碑前摆祭品的石板上,睡醒了哭,哭累了睡,孤苦伶仃在墓园过了七天七夜,最后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看他的妈妈了。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命不该绝,正当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一位邻村老爷爷割草,听到墓园有小孩儿轻轻的哭声,才把他背回了叔叔家。

叔叔婶婶一看见任三儿又被人送了回来,恨得牙根儿痒痒,指着任三儿骂道:“这个小兔崽子,你咋还没死啊!”

几天以后,叔叔找到一个外乡的过路小商贩儿,花几两银子让小商贩儿把任三儿扔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小商贩儿用花眼儿箩筐,一头挑着东西,一头挑着任三儿,一路南下,把任三儿卖给邓州城一家年过半百无儿无女的地主夫妇,当了小少爷。

任三儿的好日子没过几年,解放以后,他的养父患病身亡,和养母相依为命,不料文化大革命到来,养母被戴上高帽子,挨斗游街,他也被剃了光头儿,背个白旗跟在养母后边,被别人骂做王八羔子黑五类,在当地大队支书的劝说下,任三儿便辞别了养母,凭着仅存的一点记忆,一路步行,好不容易中途扒上个货车,又被司机拽下来,打了一顿,一路被盘查审问,忍饥挨饿,步履蹒跚,终于回到了五娘身边。

后记

五娘的大儿子,平时对我母亲就像对亲娘一样孝顺,在母亲生病期间,不管忙闲,天天看望和照顾,母亲去世,象亲儿子一样,守灵三天,身披重孝,在母亲坟上长跪不起,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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