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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家的那段日子,才懂得想念

转眼间,离家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以来,我看待这个世界的观点,改变了许多,至少,不再那么偏执了。还记得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自由,没有平等,没有尊重。

中国人几千年来以孝治天下,还记得那句诗: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就在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还有一个前半句,叫“世间多少痴儿女”。我并非要诋毁自己的父母,我知道他们的日子有多难过,尤其是这两年自己也工作了以后,知道了什么叫做血汗钱。家道艰难,我知道了他们有多累。

我8岁那年年底,祖母去世,我从那时开始有了记忆。我听别人说“快乐的童年总是记不住的。”也之所以我记事比较晚吧,爸爸妈妈外出打工,我又跟爷爷相处了半年。后来,妈妈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我依稀记得,那一天。是去了某个亲戚家吃完喜酒之后,不记得还有没有下雨了,反正没有太阳,乡村的泥巴路又湿又黏,极其难走。爸妈我、妹妹、姥姥、大姨一干人等,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了分叉路口,一路往西,一路往南。妈妈哄着我要我去姥姥家,我说“不去,我要回家。”

“那你回家吧,我跟你爸还有你妹去你姥姥家。”妈妈说:“你自己回去。”

我抱着妈妈的腿说:“那我也去。”

“那你去,我们仨就回家了。”妈妈说。

我一脸恐慌,却不敢表露,眼泪已经涌上眼眶,不敢落下,颤颤巍巍,不舍放下那孤寥的只剩下一丝的希望,说道:“那你去哪,我就去哪。”

“那你回家,我跟你爸还有你妹就去你姥姥家,你去你姥姥家,我们仨就回家”妈妈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接她的话了,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不是哭了,但我记得,我做了去姥姥家的决定,那也是她决定的。我早就听到他们在背后的议论了。我记得我是被生拉硬拽哭着去的,即便是我自己的决定。多年以后再想起那天的场景,也许她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了吧。

在外婆家,我有一个比我大7岁的舅舅,也不知道是他不太懂事,还是我太不可教。他总是能挑到我的毛病,然后打我的耳光,姥姥知道了,会骂他。

记得又一次,他检查我的试卷,说我的字写的潦草,一定是快放学了还没写完所以随便拿了别人的试卷胡乱的抄袭的。我没承认,但他说对了。因为写不完一定要挨打,抄了却未必会被发现。于是他一个耳光,把我从小板凳上扇了下去。然后让我爬起来,板凳扶好,跪下,不许哭。我的脸根本就感觉不到疼,完全麻木,脑袋里面嗡嗡作响,抱着憋死自己的勇气不敢抽泣。

后来我回家了以后,好几年的时间,每次让我去姥姥家走亲戚,我都要问“舅舅在家吗?如果在的话,我就不去了。”你们不知道,他一瞪眼,我就吓得倒退,要跟他说话,一句话要分几段说,怎么也说不完整。每次妈妈打来电话,我都不想接,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接了电话,也只是诺诺应声,因为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求能早早结束。

于是慢慢的,我做到了,再哽咽也能把眼泪憋回去。那个时候心里还是充满了美好的愿景的,知道家里困难,自己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少添些麻烦吧。后来有了弟弟,妹妹就跟我一起留在家里了。于是以后每年过年的时候,就多了一个人陪我一起,对着那条指定的路上,期待能捕捉到爸妈的身影。

这两年出来工作后知道很多人好几年都不能回家,还有连盼都没得盼的人,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也是从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长大的。

后来我上初一的那一年,我希望去北边的那一所学校,因为我的同学都在那边。我妈妈希望我去南边的那一所学校因为那所学校里有我的姨表姐,妈妈希望她能督促我的学习。督促,监督加催促。

她并没有替我做决定,只是一味的说那边如何如何好,这边有什么好?然后丢下一句“那随便你,反正是你上学又不是我上学。”我再次确定自己的主意,于是她又是一篇长篇大论,再丢下那一句话,反反复复。直到我做了她心目中想要的那个决定以后。

那是她第一次无形的剥夺了我的权力。后来的一年,她在家里待着,那是07年,我虚岁14岁,我印象很深,那是我的心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的一年。也许是叛逆期吧。我的感觉,这么多年了,我翘首以盼,希望自己的委屈能为这个家换得些什么,可那时那刻,我感觉就像挂在悬崖上等待救援的人,在认为救兵到来的时候,她却狠狠的切断了我的生路。

她每天都咬牙切齿的对我:

“你以为我让你好好学习是能图到你的啥?!”

“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在外边儿干活能累成个啥样儿!”

“要不是为咯恁这一个个我都不想多活一天你可知道!”

“恁能是都想把我气死恁才甘心吗?把我气死恁就高兴了吗?!”

等等,都是这些话,和这样的态度。我也经常挨她的打,莫名其妙,不分青红皂白,不给人解释的机会。妹妹在外面跟别人打架,我拉架,她就回家告诉我妈妈说我不帮她,于是我也挨打。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只有我挨打才扇耳光,别的孩子都是打屁股的,这大概是我心里的一个记恨的点。

“我不要脸吗”19岁的那一年,我轻描淡写,阴阳怪气的这样问过我妈妈。那一年,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濒临决裂的一年。跟她在一起相处的每一天,都让我觉得生不如死,牙齿咬到脑子都疼。

打我记事起,我妈妈就跟我爷爷关系不好。也是19岁,我曾当着我妈妈的面这样跟我爸爸说过话:“她不疼他是因为她不是他亲生的,你看她对她自己的爸妈多关心多理解啊,可是你呢?算个怎么回事儿啊?你知道有句话叫有了媳妇忘了娘吧?你是那种人吧?”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是一味的偏袒爷爷。

从小家里就不太平,公媳之间,姑嫂之间,夫妻之间,打架吵骂不断。我印象中第一次,是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办丧事,爸爸喝多了,他又有起床气。第二天早上醒来,看什么都不顺眼,又是踢又是摔的。

妈妈怀着孕坐在一边,妹妹站在她怀里,我站在旁边。妈妈看到他那个样子,有意无意的咬着牙的碎碎念,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我跟妹妹站在旁边吓得大哭,直到邻居都来劝架。其实也不算打架,妈妈摔妈妈的爸爸砸爸爸的。

我跟妹妹那个时候还小,家里打架我们完全吓哭,初中那一年,07年他们有莫名其妙的吵起来了,话赶着话,爸爸就收拾衣服走了,我拿着电灯往外追,那条熟悉的路。我想切断一下先介绍那条路。

出了家门口往南走,大约500米左右的一条路左边是麦地,右边是条小河,不记得有没有水了。再往南走,有一个下坡,一条横着的河,一个宽约2米的桥然后再往右绕个几十米的一个斜上坡。这个地方,叫南沟耶(方言)。据说长闹鬼,河流两岸的麦地里又都是坟,有些人死了以后衣服啊床啊都丢到河边,而且有人常在这里淹死或者上吊。再往南大约500米,路两边的麦地里也都是坟。

妈妈帮我选了这所学校,于是我每天都要独自一人穿越那片坟地,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天黑的很早。有时候爷爷去接我,也怪怪的,路的那头有一个黑黑的身影,有的时候拼命骑车到头还发现其实并没有人。

那天晚上,也顾不得许多了,爸爸走的快,我紧赶慢赶,一路叫喊。两边的麦子都长得很高了,偶尔还会有些声音,电灯照进去,好像还有些什么东西在动。我不敢多想,直往前走。在那条可怕的路上终于快走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爸爸,后来就回家了。不过那次他们打架我没有再哭了,妹妹默默抽泣,弟弟嚎啕大哭。

再后来我工作了,他们吵或者打,我或者坐在旁边看电视,或在楼上装作听不见,或者起身出去。弟弟妹妹也充耳不闻了。

19岁的时候,我动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年底的时候,手里没钱,没走成,然后我把我的工资卡要过来了,之前一直在妈妈那里。说来好笑,是我自己献殷勤要把卡给她的,却并非我心里愿意的。她总是给我讲那些孝子的故事,试探性的问我卡里的钱如何盘算。我后来觉得,她所为之牺牲的那个家,其成员首要是丈夫和儿子,我们都是牺牲品,她给我们的爱,都是半价。

我们家比较穷,又不和睦,外人难免闲言碎语,姑姑们也看不起我们家,妈妈常常恨铁不成钢:“你们不能挣点气吗!别叫外人看笑话可好!”而我则一味的以为,是妈妈带着刺在到处扎人。

妈妈的为人,首要原则是不被别人笑话,而我则是烂泥扶不上墙。因为从小缺少父母的关心,我比较向往田园生活,放放羊喂喂猪,种种地什么的,只要一家人待在一起。有一年放暑假,妈妈把我们带出去他们打工的地方,希望我能被大城市的风光所吸引,而我则极其反感这里的噪杂与纷扰。车流,楼海,都不能让我感觉到兴趣所在。

阳历7月底,是家乡的胡杨长得最茂盛的季节,我的身份证到期了,需要回家去换新的。带上身上仅剩的三百多块钱,我算计好能够走个来回路。结果因为对派出所的不熟悉,多绕了好大一段路。回去火车站的时候,天阴了下来,狂风大作,距离火车开动的时间又很紧迫,我竟然下意识的希望自己晚点,几乎身无分文的我就只能回家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甚至在祈求上帝让我回家吧,他们愤怒的要打我都好,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回家。

刚上火车,外面就哗哗的下起了大雨,远处看到有些长得比较瘦弱的树已经断了。雨打在车窗上,天阴暗的想要进入夜晚,三伏天的季节竟让我感到无比清冷。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那么想家。

突然想起妈妈对我的许多好处,很小的时候,她把我搂在怀里教我数数的样子,还有我趴在她腿上,她帮我掏耳蜗的情景。原来在后来的后来,我竟然觉得她从来没有抱过我,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过我。

19岁的那年,我换了工作,在还没有找到新工作的时候,有那么五六天的时间,我曾到爸妈的工地上帮他们干过活,他们是做装潢的泥工,主要工作就是贴磁砖,妈妈帮爸爸打小工拌沙和泥,我帮妈妈和泥。一锹一锹,嘴上不说,我心里知道了那是什么分量,什么滋味,抬头看看妈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上落满了灰尘,嘴巴干了一层皮,手上满满的都是裂痕,那一道道口子就像被刀割的一样,又被一些黑黑的东西满满塞住。我竟然吃她做的饭那么多年,这样的生活,让她如何能不凶神恶煞的逼着我们早日脱离呢?

餐厅的菜不贵,素菜7块,荤菜12,菜的分量少的不能再少。三个人点了三个菜,一荤两素。更多的时候妈妈都是早上在家里烧好菜带到工地上吃的。妈妈的皮肤是蜡黄的,粗糙的,脸上的皱纹深的都快能夹死蚊子了。她是72年生日,还不该这么老。

头一天我做的兴致勃勃,因为觉得接触了新鲜的事觉得好玩,第二天一提锹就觉得身上的肉都是疼的,第三天摊在床上简直爬不起来。眼看着妈妈独自拉了几袋沙子和水泥之后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气,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有多没用,但更多的还是恐惧。

为人妻为人母,她所承受的那些,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我之所以离家,原来最多的是逃避,我害怕那些家长里短,三纲五常的事情。她处理不好的那些关系,我更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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