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我和老公回去的很晚，腊月二十四是小年，本来说好陪我奶奶过完这天再回他家。可是一大清早，老公就跟我发火，说必须回家，看样子天可能会下雪。我拗不过，只好抱着孩子收拾行李，跟着他走出家门。
奶奶坐在一个专属于她的小小火炉上，用有些断齿的发梳梳理她那已满是沧桑的白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说，奶奶我走了啊。说完回头看了奶奶一眼，听到奶奶叹息道：“唉，生女儿就是不好，儿子过年往家赶，她还是得往外跑……”。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我走得太匆忙，匆忙得都没有看清奶奶难过的模样。
我们坐车，一路颠簸，反反复复转了几趟车，终于到了他家附近村子。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路面，车子是不能走了。我们只好步行，那时候女儿才一岁一个月，那天的我，深夜才走到他家，又累又饿的我真恨不得把他撕得稀巴烂。小年夜就那么不愉快的过了去。
二十六日早晨八点，弟弟打电话给我，说奶奶走了。我拿着电话，茫然无措，我不相信，我问了好几遍，直到弟弟泣不成声，无法呼吸。我终于明白，奶奶，她真的走了。
奶奶活着的时候，因为她脾气不好，骂人打人轻而易举。我总以为她永不会死的。可是，弟弟说，奶奶死了，真的死了。我也曾以为，如果奶奶哪天死了，我不会哭，是她让我的童年在争吵和痛哭声中度过。可是当我接到电话，并非如此，天旋地转的感觉瞬间淹没了我，我感觉自己身上好像某处特别的疼，疼的我无法呼吸，我哭不出喊不出，泪水像决堤的洪水，在脸上泛滥成灾。
奶奶她虽然爱发脾气爱猜疑，可是她的一生充满了坎坷艰辛，奶奶经历了大饥荒，经历了文化大革命，一个人辛辛苦苦背井离乡，独自扶养了父亲姐弟三人，奶奶出身于地主之家，在家做大小姐的她后来又是怎样克服重重困难走到最后我不得而知。但父亲告诉过我，他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想我奶奶所受的苦绝不少于他的。
回到家，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奶奶，我抱着她，泪如泉涌，我要她起来看我，我要她起来骂我，我要她起来打我，可是任我怎么样，她就是一动不动，冰冷的面容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鼓着腮帮子说死东西不买好吃的给我了。我喊着：“奶奶，你起来，我去给你买皮鞋，买新衣，买你喜欢吃的好多东西，奶奶，你起来好不好，再不起来我就骂您了啊”。
奶奶她静静的躺着，不理我。任我泪流成河，她就是那么静静的躺着。不理我。
事到如今，奶奶走了那么多年，想起那天早晨离开她身旁的时候，我依然心揪着疼。就那么一句话，竟是最后一句话，奶奶走了，因为我不无遗憾的走了。我和姐姐替她整理衣物下葬的时候，找不到一件可以算是完整的衣服，奶奶的一生，就在这么贫穷的日子里度过。
后来每每跟姐姐说起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流泪，都后悔奶奶在世的时候我们对她的冷漠。我们以为她能够强悍一辈子，殊不知，她就这么不声不响毫无征兆的走了。剩下的，是我们刻骨铭心的思念和忏悔。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不走，如果我和她一起过年，我的奶奶，是不是还能活到现在，还和我们一起争吵，也和我们一起终老，让我们看不到生死，不必体会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和绝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一刻还拥抱彼此的两人，说不定一个转身，既已天涯，永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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