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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女婿

温老头家生了娃,这可惊动了村子,生的还是男娃,这让全村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上门祝贺。这温老头的媳妇儿是出了名的不争气,前头生了六个都是女娃,这还只是活到现在的,说是老七出生的时候,温老头一看裆,啥都没有,直接摔得地上砸死了。其实前年生了男孩,满月时吃得太多撑死了。今年老媳妇儿快五十又生了一个,还是男娃,所有乡亲都坐不住了,都为温老头高兴,可也不知道温老头是不是高兴傻了,别人祝贺他也不理,嘴里一直念叨着:“男娃好啊,姓温好啊,姓温的男娃好啊。”这第一句还正常,第二句是因为老头是上门女婿,但女方因为自家孩子不争气,便把姓给让了出去,第三句嘛,说实话的确没有在老头身上应验。

温小子命好,老头子花钱供他读书,六姐妹呢,三个大的被赶出去打工,三个小的留着帮忙处理农事,温小子没干过粗活,后来学也没上好,待在家里不干事,老头也不让他干。别人问起老头,他就装作没听见一遍一遍的念叨:“男娃好啊,姓温的好,姓温的男娃好啊。”几年后,老媳妇儿操劳过度死了,温老头一个月没说一个字,温小子倒仍活得自在。

后来姓温的没人要,还是老头一个一个媒人,一家一家拜访最后找到家姓刘的,温小子做了上门女婿,老头还给出了一亩地做“嫁妆”,刘家一直觉得温老头很奇怪,他总是念叨着:“男娃好,姓温的好,姓温的男娃好啊。”

小子到了刘家没少惹事,天天不干正事,到处打牌输钱,还骑坏了别人家一辆摩托车,那年头摩托车可是稀罕东西。起初小子惹了事还是刘家帮忙撑着,后来姓刘的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有温老头自己来填坑,每次上人家还钱,赔礼道歉,别人只要指责小子一句,老子就瞪圆了眼,挤着整脸的肉做怒态双肩也耸的老高,不停理直气壮的大喊:“我儿子怎嘛了,男娃好,姓温的好,姓温的男娃好啊。”温小子就站在父亲身旁,有时候小子自己都忍不住笑,他一笑,老子反倒不生气了,像摸婴儿一样抚着小子的头说:“笑,笑就好。”

后来,小温媳妇儿怀了孕,老头带着酒上刘家走亲戚,喝了一晚上,最后才道明自己是来说服刘家让孩子性温的,刘家不答应,大半夜的硬是要赶客,老头见情况不妙,赶紧退让,说是要是第一个是女儿就姓刘,下一个姓温。刘家还是不答应,老头一狠心说:“要是第一个是男娃我就消了这念头,并且再给你一亩地。”刘家老头听了之后说自己要考虑考虑。整宿温老头和刘老头都没睡,刘老头仔细想了想,自家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应该不愁孙子少,第二天一早就答应了温老头。

八个月后,只见温老头又带着几瓶白酒上了刘家,到大门时十分大声的吆喝:“女娃,黄花大闺女,姓刘的黄花大闺女。”

刘家受了打击,索性让着女孩也姓了温。

温老头当时比温小子出生时还高兴,到了家一直大笑,后来变成干咳,又后来吐了一地血,昏倒在地上。下午,小子抱着女儿来看老头,这才送去医院,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后,小子就挨了医生一顿训斥。老头今年八十二,早就失了老伴,六个女儿都离了家,三年多没一个音讯,老头一个人种五亩地,照顾菜园,自己洗衣做饭,身体早就出了问题也不敢说。每次一知道温小子惹事儿就赶紧拿着钱出门,回来后就跑到田里看庄稼,一看就看到天黑。

老头住了院,心里仍惦记这那五亩地,于是叫小温媳妇儿帮忙打理。小媳妇看到那五亩地后就整天停不住笑,小子问她为什么,她说:“老头今年八十多了,指不定哪天归了天,到时候这五亩地都姓刘。”温小子想着以后说不定不用被骂了,心里也暗自开心。

三个月后,小媳妇又怀了,老头即兴奋又担心:这次一定要是男娃,姓温的男娃。

九个月后,孩子呱呱坠地,带把儿的。温老头太高兴了,医生怕他咳血,给他打了支镇定剂后,老头像一团死灰一样躺着,还是瞪圆了眼,但无力耸肩。过了几天,小媳妇和小子带着孙子来看老头,孙女撇在家里。媳妇儿毫不绕圈子,开口就说住院太烧钱,现在还添了孩子,地不够。温小子站在媳妇儿身后一声不吭,老头也只是看着孙子,媳妇又说了一遍,老头还是不吭声,媳妇见状抱着孩子就走,老头下了一跳,差点人从床上掉下了,低着头用芝麻大小死沉的声音说:“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到时候地都是你的,让我好好看看孙子。”

媳妇闻话又回到床边,老人半身掉在床外,小子和媳妇都不扶,媳妇直接蹲在地上用恳求的语气说:“姓温的男娃多好啊,你忍心看着他挨饿吗?”老头看着睡着的孙子,媳妇看着老头,没人再说话,媳妇和小子不一会儿便走了,老头上半身还耷拉在床外。后来是旁边病人的家属把老人扶到床上。

一个月后,小子和媳妇把老头接出了院,他们把家里的拖拉机开到院子里,在车棚里摆了张床,让老头睡在那儿,说是方便照顾。

老头有时直接拉撒在床上,小子和媳妇儿说孩子在哭分不开心。

老头被子掉在地上,小子和媳妇儿说孩子在哭分不开心。

老头有时害了感冒,小子和媳妇儿说孩子在哭分不开心。

老头有时连饭都吃不了,小子和媳妇儿说孩子在哭分不开心。

可是一年了,老头还是硬朗的活着,成天不睡觉就瞪着眼,媳妇很失望,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于是她就经常不给老头饭吃,却又不敢断粮,她每天看着老头就像看到仇人一样。

“团结”总比孤单好。刘家寻了一个道士,问了害人不损己的法子,道士穿着黄袍,操着满嘴本地口音,说是武当出身,历尽艰险游历河山,梦见过天神,看见过鬼魅,一直叽里呱啦嘴停不下来,刘老头往桌上拍了一张红票,道士立刻笑了,笑得翻白眼,估计他梦见天神时就是这么笑的,然后就见了鬼魅,他迅速把钱收到裤子口袋里,刘老头这才发现他穿的是牛仔裤,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急忙转移话题:刘家向来名声极好,现寻求此法定是替天行道,当家人慈善动天,相信心愿很快就会实现。这法子很简单,只要拿那人的照片或画像,趁他本人熟睡时到大路中央生火,找来无常,那人便会被当成已死之人带走。刘家不放心,要是无常发现他们在撒谎可怎么办,道士一副有把握的表情打包票说:无常不在乎这点小事,但如果你用了这招就要做到底,不然会降天灾。刘家也信了,道士走的时候,刘老头把他送到大门口,然后一下把他推了出去,道士摔了个狗啃泥,起身时发现院子外一下多了好多人,有下棋的,打牌的,还有坐树底下闲聊的,道士一下子变得极其困惑,只听身后刘老头大声叫喊:“你个破道士,我向你求平安,你却叫我杀人!”

道士灰头灰脸的跑了。

画像要请人而且还不一定画的好,所以媳妇特意买了个照相机,拍了张照片。温老头以为她这是再拍遗照,眼睛便瞪得更大了,老头一直很生气,媳妇让他睡觉他也不睡,这样一直熬到半夜,老头终于睡着了,媳妇就赶紧拿着照片到公路上烧火。三个月过去了,老头还是硬朗的活着。

一天晚上媳妇看老头睡着了急忙去公路上生火,她刚出门,老头就坐起身叫温小子,小子慌忙的跑到床边,老头说话依旧死沉沉的。

“你离婚吧,就说我们什么都不要,这要孙子。”

温小子下了一大跳,但马上缓过神来。

“离婚!离了婚,谁养活我,你都是快死的人了,六个姐姐也不可能回来了,离了婚,我怎么办,你不要害我。”

老头并没有多惊讶,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我还没那么快死,我还可以教你种田,家里还有五亩地,种好我们还是可以过的宽裕。”

“我不想学!你怎么舍得让我去做那些事,还是等你死了,五亩田给了我,我再给刘家,让他们养活我。”

说罢,小子也出了门上了公路,老头就坐着发愣,坐在这让他莫名的现实里。

后来媳妇每次上公路小子也跟着去,老头也大概猜出来他们是去干什么。每次都催自己睡觉,自己一醒,俩人都不在家。

媳妇都不知道用掉了多少胶卷,后来洗照片的人跟她说一张底片可以洗多张照片,媳妇于是一次洗了一百张。

他们也真是相信道士。

老头不知道活着还能干什么,有时后饭送到嘴边也不吃。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得活着——不能让姓刘的好过。

那天,老头异常精神,胃口也好得惊人,不过小媳妇儿只给两个馒头。老头都感觉自己可以下床跑两步,小子和媳妇儿甚是惊慌,他们使劲催老头睡觉。老头也是烦了,就配合的闭上了眼,一察觉大人出去了,就下了床,鞋也没床,光着脚就冲向堂屋。看着孙女和孙子躺在床上睡觉,他便加速走到床边,躺了上去,他伸出手抱住了两个小孩,孙女稚嫩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气息陷入了皱纹里迷了路,他也想起了自己六个女儿,他感受着孙子的心跳,并没有想道温小子,道士听见了老伴的声音。老头还不忘念叨着:男娃好啊,姓温好啊,姓温的男娃好啊。老头的眼睛不再是瞪着的,但饱满着浓厚的满足。他一直看着孩子,直至睡着。

“亲娘啊,看这臭老头子躺在那里,你快把他赶下来!”

“好好,是是,爹你快下来。”

“我就不能抱抱孙女,孙子吗?”

“你个老头快给我下来!”

媳妇把老头扯下来摔在地上,小子不敢说话,两个小孩都哭了起来,哭声让老头撕心裂肺。

“不许哭,他那么脏,你们不知道吗!”媳妇狠狠的揍小孩屁股。

“你打,你打孩子干嘛?”

“快把他撵出去!”

“你快点走吧!”

“不许哭!”

媳妇把老头赶到大门外,有把门反锁了。老人跪倒在地无力的敲门,低声抽泣,没一个大人样子。

许久,温老站了起来,蹑手蹑脚的到了邻居家门口,邻居看到温老走过来非常惊讶,急忙上前搀扶。

“温老啊,您怎么下床了?”邻居大声说话,怕温老听不见。

“我身子好了很多,想帮孩子们干点活,你小声说也行,我听得见。”

“你今年八十三了吧,还下地干活?刚刚你们家里挺闹腾,是吵架了吧。”

“你听错了,他俩现在不在家,我想找点药喷喷菜园,不过我找不到他俩不要放到哪了。”

“我们有,我们有,我这就去拿。”邻居急忙往屋里跑。

“给我倒一小瓶就行了。”温老大声叫喊一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说那么响亮。

温老坐在原地,双手不停颤抖,额头也可劲儿冒汗,眼眶里开始湿润。

“来了,温老,您没事吧。”邻居提了一小瓶农药给温老,看到温老的样子又开始了担心。

“没事,我都八十三的人了,能有什么事,”温老一把拿过瓶子,站了起来,“你回屋去吧,外面怪热的。”

邻居疑惑得进了屋。

这段路比来时要长很多,但温老知道自己身子里的力气再不用,就在也用不了了。温老步步直身前行,脸上四丝毫看不出愤怒,只有积聚已久的愁怨,汗水从他脸上流下要花很长时间,泪水也是。他每走两步就喝一口瓶中的液体。事实上从邻居家的院子到小子家的院子只要花五六步就行了。

第一口,那东西像胶水一样冲进他的喉咙,随即入胃肠,又像火一样燃烧这他的内脏,他说不出话了,但他必须要说,于是嗓子就像被撕开一样。

“男娃好啊!”他猛吸一口气后仰天叫喊,终于大哭了起来。

邻居进了屋,并不知温老在干什吗,只是以为他又发疯了。

温老的泪水不止,视线变得模糊,眼睛感到刺痛,他又向前走了两步,这两步温老的鞋都没有离地。

“姓温,姓温的好啊!”温老眼珠上也布满血丝,唾液从嘴角不自觉的流出,全身也抖动的不成样子。他又向前走了两步。

“姓温的男娃好啊!”温老又开始咳嗽,血疯狂的外流。

又是两步,他已经走到了小子家门口。

“姓温的上门女婿是畜生啊!”

温老轰然倒地,地上看不到白沫,只有还在股股流出的黑红色的血,温老攒了一辈子的血,都流在了小子门口。

小子和媳妇一个星期不敢出门,把照相机和照片都扔了,整天守在屋子里,任何声响都能让他们吓个半死。

邻居听都温老最后一句话时忽然想起来小子家没有菜园,出去一看躺在地上的温老,赶紧打了120,但温老死透了,连灵魂也死了。

刘家又请来了道士来一起筹办葬礼。

温孙虽然也没出息,但温小子没让他做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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