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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且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

村庄也不算小,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户人家;村子里的人,都是过着依山傍水最原始的生活,庸庸碌碌,平淡一生。

正值午时,村口处。

一个男孩躲在围墙后面,脸却扒拉着往外朝村口来人的那座桥看去,村庄与世隔绝的原因就是因为横贯的一条大河的阻隔,而那座桥,是很久以前村里不知名的人独自修的,虽然看起来摇摇欲坠,但那是去往外面的唯一通道。那男孩维持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白飞飞!你个小兔崽子又跑这来了,不打算吃饭了是不是!”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中年妇女的骂声。

男孩一听见声音,吓得跳了起来,本能的想跑,却不料已经被人拎住了领子,下一秒巴掌已经落在了他的屁股上。

“一天天就知道做白日梦,活也不干。”女人一边打一边骂道,“整天听你奶奶瞎说什么,早就和你说你那短命老爹早死了,留下这一大家子人我养,我算是上辈子欠他的,现在你这小兔崽子也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男孩忍着痛,任她打,也不哭,只是眼神却更加坚定的望着那桥;在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女孩,她怯怯地看着男孩被女人打,吓得身体微微发抖,却一步也不敢上前。男孩最终也被那女人拖着走了。

夜晚,未曾通电的村庄天一黑,所有人便都睡下了。小女孩却迟迟睡不着,她知道男孩也没睡。

“你整天招惹咱娘不开心做什么。”小女孩小声抱怨道。

“咱娘撒谎,咱爹没死,我相信奶奶说的是真的。”男孩固执的说,语气不容置疑。

“没死那爹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们?”小女孩情绪低落,低声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孩望向天花板,像是无意中答道:“他一定是在做大事。”

之后的时间里,男孩几乎每天都会偷偷到村口那看着,因为他始终相信,他爹总有一天会从那里回来的。

也许真的是上天开眼,这天,男孩的父亲,真的回来了。只见他独自一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包,紧随其身后有一支马队,也来到了这里。虽然男孩终于把自己的爹等回来了,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一步也不敢上前了。

此时正在河边洗衣的女人看见了男孩的父亲,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立马跑回村里宣告这个消息。不一会儿,全村人都知道,老白家的男人外出终于回来了。

男孩慢慢挪步走到那座桥前,看着他父亲正在搬运马队上卸下来的货。货还没卸完,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凑热闹了,所有人都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白瑜轩,也就是男孩的父亲。

白瑜轩这名字是他娘给取的,他娘是当年富贵人家小姐的陪读丫环,所以识得一些字;后来打地主,她辗转反侧来到了这里,这辈子就再没出去过了。

白瑜轩没理会他们,自顾自的把东西卸完,然后和马队领头说了几句话,那领头便带着马队离开了。而村里人看白瑜轩浑身装束一般,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的,顿时嗤之以鼻,出去混那么多年也没见混得多好。

白瑜轩看着他多年没见的儿子怯怯的站在后面,他对他笑了笑,用手招呼男孩过来。男孩开心的跑过去,父子俩把那些东西一捆捆的搬到岸上放好。

等所有的都搬完,俩人都大汗淋漓的,白瑜轩搂着他儿子的小小肩膀,笑着向早已站在那的男孩母亲和小女孩走去。女人楞楞的看着白瑜轩在朝她走来,殊不知脸上早已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来,她早就没抱希望了,以至于如今他真的回来了,她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白瑜轩走到自己妻子面前,即使脸上已经皱纹横生,他也在对她笑,就像年轻时候一样;然后坚定的拥她入怀,只说一句:“我回来了。”却已足矣。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回过神来,她赶紧推开白瑜轩,尴尬的转开话题。“那些是什么东西?”她指了指刚放在岸边的那些东西问道。

“都是书。”白瑜轩看着那些书,眼神都亮了起来,“是孩子们读书用的书,我要在村子里办个学校。”

“办学校?这怎么办的起来呢。”女人一脸的不可思议,“即便有了书,也没有先生教啊。”

“因为我们村实在太偏了,该归属哪个省都没有划定,我找过负责贫困乡村支教的相关人员,他们说只要把学校办起来,就可能安排志愿支教过来。”男人兴奋的说,好像学校已经办好了一样。

听到这话,男孩和小女孩相视一笑,眼睛里都有了光。

白瑜轩招呼村里的年轻人又把那些书都搬到河边的一所破房子里,然后带着一家人回家。 回到家,白瑜轩的母亲早早就推着自制轮椅在门口等着了,老人和这唯一的儿子竟分别了那么久。

男人拉着老人的手,强忍着泪,笑着说:“娘,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办学校,让孩子们都能识字。”他知道这是他娘一直所希望的。

“好,好!”老人不断重复这个字眼,眼角泛起了泪花。她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读书识字,所以她教儿子识字,也教孙子识字,没想到如今她儿子竟然能办学校,能让全村孩子都识字,真的是太好了。

村子里的人也都听说了白瑜轩要办个学校的事,都持怀疑的态度,要办学校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也都有些期待,要真办成了的话自家孩子也就能上学了。

村庄沉浸在希望带来的喜悦之中。

夜晚,原本宁静的天空突降暴雨,想起来放书的那破屋子好像并不能遮雨,白瑜轩立马拉着村里的男人赶紧去搬书。然而雨却越下越大,河水很快涨了起来。

“英子咱也搬书去。”男孩早就睡不住想出去了。

“咱这么小,也没什么力气,帮不了什么忙。”小女孩犹豫着,外面雨那么大,而且总感觉有事要发生一样。

“谁说帮不了忙,你不去那我去了啊。”说着男孩便翻窗户出去了。

男孩来到河边,那些大人们都在紧张的搬着书,他跑过去,也开始帮忙搬。

“啊——”突然一声惨叫响起,有人被河水冲下了河,雨雾太大也找不到那人的方向。

“大家别慌,都尽可能的往岸上走,相互扶好千万别摔倒了!”白瑜轩大声的说着,他拿衣服做成绳子让大家一个接一个地绑上。

河水涨得越来越快,甚至还没等所有人都爬上来,后面的人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因为所有人都是绑在一起的,连带着将所有人拉下了水,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是为了救命,绳子却变成了索命的锁链。只听见绝望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

男孩也差点被冲下去,但他死死的扒住了岸边的石头。突然一只小手在用力把他往上拉,是小女孩来了。

“你来做什么?快回去,危险!”男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不!我拉你上来!”小女孩倔强着不肯走,她怕她一走,会再也见不到她哥哥了。

水渐渐漫了上来,一不留神,小女孩掉到了河里,男孩奋力抓住女孩的手,不让她被水流冲走。但是男孩毕竟也还只是个孩子,他坚持不了多久,于是,他积蓄全身的力量到拉小女孩的那只手上,拼尽全力手一甩,硬生生把小女孩甩到了岸上,小女孩被岸上的石头磕到脑袋,顿时昏了过去;而男孩也终于体力不支了,最终,被河水淹没,冲了下去,甚至惨叫都来不及。

第二天,天气却风和日丽,河水退了下去。而河边满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哭声,岸边满地散落的是那些书本,此时却再没人看它们一眼。

气极了的村里人上白瑜轩家里讨公道,如果不是因为他带一堆什么破书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白瑜轩妻子并没有那个心情和她们吵,白瑜轩回来还不到一天,俩人就又分别了,而且这次,还是永别,甚至连她唯一的儿子也带走了,女儿又被撞的不省人事。老天爷就这么爱和她开玩笑吗?因为受了刺激,婆婆突然中风,就这么离世了,老人走时,嘴角是带着笑的,大概是相信自己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吧。

村庄笼罩在死亡带来的绝望之中。

多年后。

英子看丈夫训斥玩闹的儿子,看着儿子倔强着不肯认错的样子,突然觉得无比熟悉,好似那个神情,看过无数遍一样。她想不起来,只是下意识的,又看向村口,村口处,没有那条桥了,而她总觉得,是不是,少了些东西?

村庄到底没有办成学校,那个夜晚之后,村里人把所有书都丢到河里,要不就烧掉,总之再也不会看到有任何书的痕迹。这个封闭村庄的人们,因为害怕付出代价,所以拒绝新事物的进入,所以每个人都甘愿,就这么苟且的活着。

其实在她小时候,也曾反抗过命运的吧?英子总会这样想。

苟且的活,也是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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