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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调

协 调

[中国]王士钢

我刚寻到位置坐下火车就徐徐开动了,车箱内的喧嚷声渐渐静了下来,我扫视一下对面两位陌生的女旅伴。用眼神熟悉一下我刚就位的新环境,这本也是常态,何况一个成熟的男子多赏视几眼异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并不下作,只是象欣赏精美艺术品那样豪无邪念悠悠然地审视。哈哈!我被眼前这对女人搭配得不那么协调而感到心里好笑。她们俩年岁相仿,大概二十四五,从她们随便和空惘的目光里,我能卜知她们都已结了婚,虽然最多不超过两年。我正对面那位长得很美,身材也好,穿着很是考究,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那是被某种时髦的系列化装品弄成的香气。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又象橱窗内供欣赏可望不可触的一块标致蛋糕。可是她旁边那位却容貌猥琐,衣着褴褛邋遢,有种讨人嫌的粗俗。如果她坐到其它位置上,不在这位美人映衬下决计不会丑得太显眼。女人心是最敏感的,可能丑女也觉到了选位置上的失误,自卑地微微低着头。也许是我心理作用产生的错觉吧……我觉得靠窗身倚茶几、旁有丑女相映、占据着极好位置的那位美人有种不可抑的优越感,她那倨傲的头仰得有些高了点,流出一丝充诎的神气。不知怎的,我这充满丰富想象力的头脑突然联想到那篇着名小说《陪衬人》。虽说眼下这种陪衬,只是偶然机遇使两个陌生女人的无意巧合。

也许由联想产生的一种不平,因此对美丽产生的逆反心理——这种不合情理的意识常常会莫明地强烈出现在生活之中。我视若不见地越开美人与那丑女攀谈了起来。论起聊天,我这人还真有些功底,无论面对什么样人,即便年纪、职业、性格及思想层次有多大的异殊,我都能在极短时间里完成熟悉、好感、递升的这套程序。然后在满世界的神聊中巧妙地渗进些所谓的渊博或聪明,这实际只算是种巧妙的卖弄吧。果然,没二十分钟,丑女已消去了起初的不快,带着敬慕虔诚的神态听我说西道东,喜乐情绪浸入或被诱入我的絮语之中。渐渐染得她象遇到个熟悉的老友,也幸福地大讲特叙起来。自然她所讲的内容只是她周围那个小圈圈和她那个小家庭,纯属菜市场家庭小妇人那个层次,那么淡、那么平的唠叨,犹如她那讨人嫌的面孔。她津津乐道,煞是从心里高兴,我极力佯作出极感兴趣的神色恭听着这极不感兴趣的声音。我清楚这原本只是自已逆反心绪中生出的同情,所以也就任性发挥了起来。

旁边那位美人,先是不屑一顾,继而是被冷落得寂寞,愤愤的妒嫉,浓浓的醋意,悻悻的无奈,优越的傲渐渐在遁去。这一切我并未看到,只是凭着第六感觉。我比较迷信这种感觉是因为每每这种感觉都与事实相兑。她到底受不了了,利用一个话头挤了进来,那是种谨慎不失身份而又可怜巴巴的挤。我决不相信她挤进来要找的闲聊对象是丑女而不是我。我也并不怀疑如此作的目的只是满足虚荣以免心里失了平衡。女人常有种隐痛,那就是自己不被别人所留意,尤其是和自己同性在一起而不被男人所留意。事实上她们并不介意这留意的结局是否对自己真有利。

如果说和丑女那番闲聊只是种精神贻赠,那么现下和美女聊话多少算是有些个精神享受和情趣,即便里面有种潜意识的嘲讽。

谈话在继续。

“您说的话我一直在留意听,质量不低,幽默、妙趣横生。”她耍聪明般地恭维一句,尽量斟酌着也把用词弄得质量些。

“哈哈!您弄错了。什么?幽默?真正具有幽默感的人是不用一般类型的幽默,那是种哲理含义深远的幽默。您怎么把我这街面上的油腔滑调混为一谈了,看来你我都不太水平。”我顺口挖苦了她一句。

“……啊,反正……你一定看很多书,书就是学问,说真的,你知识面挺宽的,我就喜欢和你们这样人聊天。我过去也喜欢看书,象金庸的武侠小说,琼瑶的言情小说,尤其是琼瑶的……”她似乎察觉到我刚才的嘲讽,尴尬地把话岔到书上。

“噢——那您只属于三流读者的水平”。我不屑地打断她。

“哼!管它三流五流的,俺看书只是为了消遣,懂那么多有什么用,能当钱花?”她似乎对我的不友善有些愤愤,报复性地瞥了一眼我那明显比她低两个档次的穿着继续道:“虽说我懂得不多,可是我比别人幸福,我有个体面轻松的工作,有个现代化的小家庭。不怕你笑话,我认为自己长得也很是可以,人前人后哪个投来的目光里不带点羡慕。在家里,丈夫、婆婆、哪个不看着我脸说话。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我从没在家务事上操劳过,不信,你看我这双手,象干过活的吗?就连我那小孩都一岁多了,我就根本没操过心,别人整天喊着忙呀忙,忙得晕头转向,可是我闲得发慌,都不知时间该怎么打发了。看看,做个女人应有的我都有了,听话的丈夫、现代化装备的家,我有我的漂亮,我有我的自由,我幸福、我满足。”她一气呵成,骄矜地把头扭向车窗。

“未必吧?”我意味辛辣地笑了一下说。

“怎么?你不信我过得好?”

“哦!你话是这么说,事实呢?不妨用我的思维方式剖析一下,让显出个究竟吧!你提起你的外貌,很有些自鸣得意。殊不知偏差,在这个人看来是美的,在另一个人眼里也许只是平平,甚或是丑的,就象白皙的肤色在一些人眼里就视为苍衰的病色,而更喜欢黝黑的健康色。还值得提醒的是你本身犯个小小失误,就是说那只是你的看法,你本人的一个自我感觉。好,话说回来,你当然不是——好,即便你确是个至全至极的大美人,那么,绝色漂亮对一个女性来说,倒确实不一定是桩幸事。在人世间,太漂亮的女人将会因造物主对她这种偏爱付出比一般女人更多的烦恼代价,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以此类推,看看你刚才所说的几宗幸福吧!丈夫、婆婆都看你的脸色过活只能说明你们内在关系存在着一种潜在的危机。这种危机迟早会爆发,使你们关系决裂,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你扯到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花钱,这本是一个正常人分配使用自己劳动果实的最基本权力,而你很着重提起并引以为荣,可见你为获得这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曾经花费了多大的代价和心机才使你如此重视,时刻不忘却提起,这本身就带点可怜的色彩,何况宏观地讲,按你这阶层的收入并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挥霍。至于不亲自料理自己的孩子,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享受到作母亲的天伦乐趣。而不作家务,使你永远也尝不到做家庭主妇的幸福和甜蜜。那么在这些情况下现代化装备的家庭岂不成了一个空空的躯壳,一个用色彩涂抹的稍稍好看的监狱了吗?那么在这个场所里来生活,能有什么东西可值得卖弄的呢?我还怎么相信你所说的自由呢?我真不知道你所指的自由是什么东西。我想,你恐怕还没见过一个男子狂怒扭曲的吓人面孔吧!恐怕迟早在你家庭会出现这样一副脸谱。而到那时,你会吃惊、会颤抖,会想想并感触到你今天炫耀的谈吐腔调是那么可笑,只是在幻觉中的一种自我欺骗。不过,真实的心里话你倒讲了一句,你说你闲得发慌。对!‘闲得发慌’这句话是一般人空虚与痛苦情绪的代用语,而你……你……”

我突然把话打住了,因为我看到了几颗泪珠从她微垂下的脸颊上滴落了下来。

她哭了,无声地哭,两肩象发冷般的微颤着。丑女满怀怜情地凝望着她,转尔又嗔怒地盯向我。

我从一派信口开河中惊醒了,我从这场演剧的角色里走了出来。一个人无意的恶作剧竟能那么利害地伤害另一个人的心。我失措地用变了调的声音向她嗫嚅道:“哦!对不起。我说错了。”

“不,您没说错,我……昨天刚离了婚,是他不要了我。”她凄惘地轻轻吐了一句。

沉默。我们三个再没说一句话。

我该下车了。临到车厢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她俩,一切都出乎意料的协调了。可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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