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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少年

人的大脑,好象一台录影机,记录着喜怒哀乐的点点滴滴。在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遭遇到一些足以震撼你心灵的事情,让你永生难忘。当这台录影机开启的时候,那几乎淡忘的经历便一幕幕地在你脑海里呈现,于是你可以在这些甜甜的,酸酸的,苦涩的一幕幕之间流连,去品尝,去回味,去感受一些在当时你无法感受的东西。这就是回忆。

而在我的记忆中,最难忘怀并经常凸现在我脑海之中的,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流着悲伤眼泪的少年的眼睛。尽管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它刻骨铭心,依旧清晰,就向昨天刚刚发生一样……

那一天,天气真的是太热了,火辣辣的太阳把那些树木花草,田里的秧苗晒得毫无生气,低垂着脑袋,没有一点精神。只有我们抬头挺胸,又唱又跳,因为我们年轻,而且刚从洱海里游泳回来。真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我们走走停停,有时在小摊上买点泡萝卜吃,有时也在各兵团的大字报专栏前停留,观看一些批判漫画。小徐是我们当中最活跃的了,又蹦又跳,话也最多。

有锣声响起。随着锣声,一大队人缓缓走来,原来是游街的。走在前面的两三个人头戴纸糊的高帽,上写:“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胸前各挂一块牌子,牌上的名字都被用红笔打了大叉。他们每人手持一面破锣“哐哐”地敲着。其中一面看得出是崭新的锣,但也被用榔头有意敲破个洞,使声音损损的,发出货真价实的破锣声。后面的队伍群情激昂,口号声此起彼落。

小徐带头跑去,大声叫道:“快跑,看热闹喽!”.我们也紧跟着过去,但我随即发现,他突然之间就定在当场,呆若木鸡。原来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敲着破锣的“走资派”竟然就是他的父亲!

我看到小徐的脸马上就变得通红,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疑惑和震惊,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啪”的一声,他的头上被敲了一记。一个身高马大的同学就站在他的面前:“你敢哭!走资派的小狗崽子。”那同学环视了一下四周,嘴角挂着一丝异样的笑,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就叫狞笑了。他比我们大了两岁,留过级。身强力壮外加鬼精灵,经常做出一些使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很有些影响力,多数同学都有些惧怕他。突然间他举起拳头,大声地呼出了一声口号:“打倒走资派的小狗崽!”,同学中竟然就有人出声响应,当喊到第四声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全都跟着呼喊起来,连我也举起了稚嫩的手臂,引得街上的大人看着我们发笑,向我们指指点点。

小徐的眼泪滚落下来,泪珠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有点惊慌失措,小小年纪不经事,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应付这样尴尬的局面。

大个子同学上前一步,抓住他的领口,狠狠的说道:“狗崽子,你必须同你反动的爹划清界限,否则你也是死路一条!”放开手后,到路旁的树上折了一枝树枝,去了叶子,把枝条塞在小徐手中:“你必须用这根棍子在你爹脸上狠抽一下,以表示你同反动家庭决裂的决心,不然的话,我们两天斗争你一次,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去!”说着在小徐腿上踢了一脚。

小徐无助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同学,这些平时的伙伴。马上响起了新一轮的口号:“打倒走资派的狗崽子!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他突然大喊一声,发疯般冲上前去,抬手在父亲脸上抽了一记!父亲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锣“哐”的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刹那,我看到老人被痛苦扭曲的脸,他用惊诧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儿子,又看了看儿子身旁这群义愤填膺的少年,布满汗水的脸抽搐了一下。

“捡起锣来!”一个戴红袖章的造反派大吼一声,从背后踢了他一脚。

老人默不做声,麻木地捡起锣来,“哐哐”地敲着,慢慢走去。同学们起哄着,叫骂着,也跟着看热闹去了。只剩小徐和我,站立在原地。突然他“哇”的一声哭着飞快地跑开。我也连忙跟了过去……

坐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小徐掩面失声痛哭:“呜,杂种!昨天还在一起玩,今天……今天就翻脸不认人,呜,呜……”他转过头来对着我“爸爸……对我很好,对别人也好,他……他又不是坏人,为什么……呜……”

看着我身边痛哭的朋友,我不知怎样才能去安慰他受伤的心,在他的面前我幼小的心灵也知道有愧啊!我抓着他抽动的肩膀,泪流满面:“对不起,小徐,我……我刚才……我刚才也喊了口号……”

“我不怪你,我……只是想不通……呜……”他把头埋在胸前,伤心的泪水将衣襟湿透了一片。

就这样,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灿烂的阳光下,把泪洒在了绿色的田野上。

从那以后,他独往独来,低头走路,再也没有同伙伴交往,不久就失去踪影,据说回外省老家去了,没有谁再见过他。

啊,那个年代!那个使人伤心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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