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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唱歌的鸢尾花

1993年农历12月15日,深冬,子夜,一个小小的女婴猝不及防地降临到她家,似乎没有任何征兆。那个时候,农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甚是严重,祖父拉下脸来,轻声叹息。她数落了他一番,便满怀欣喜地去照料这个被裹在厚厚的冬被里的小家伙。

1996年,她三岁。某个斜阳微倾的黄昏,她不小心扳倒了一杯握在姑姑手里的开水。热气腾腾的白开水顺着她的手臂贪婪的流淌,炽热又深刻的疼痛让她嚎啕大哭,祖母闻声跑过来,怜惜的抱起她,为她尝试了一切愈合烫伤的办法。可是烫伤的印记还是无可避免永恒地烙在了她的右手手腕,这似一片鸢尾花花瓣的烙印看上去倒也精致。后来便成了她童年里任性乖戾的标志,也是祖母深沉的爱的具象印记。

1999年,她读一年级。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的怪脾气和懒散,她开始逃学。在一次次的恳求和哄劝显得徒劳无功之后,母亲对她再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取而代之的是恐吓,威胁。她哭得撕心裂肺,甚至抽搐。可生性倔强的她从不肯妥协。每每这个时候,祖母拿起她的书包,抱起赖在地上打滚的她,牵着她的手,她就会温和而乖巧的跟着祖母去学校。从家里到学校的路途漫长而艰辛,祖母要打着赤脚,踩着生硬的石头,背着她趟过那条小河。然后步履蹒跚的带她翻越一座座山岭,穿越一条条山路,崎岖而阴森。每天最温情的事情,可能就是两个劳累的人在山顶一起享受到清晨的阳光。那个时候,她还只知道索取,被爱,折磨。不懂心疼,苍老,疲累。

2005年春节,以及头日的除夕夜,父母亲吵得不可开交,家里充斥着浓烈的战争的气息,不给任何或温暖或和谐的气氛席卷进来的机会。这本该歌舞喧天五彩汪洋的日子,一家却守着清冷的灶台,孤寂的沙发,以及彼此的愁眉泪眼。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开始讨厌自己,无能为力让此刻的家变得灯火通明,其乐融融。后来在那一年的深冬腊月,80岁的祖父终于熬不过这一季的寒凉,安详而没有任何挣扎的长眠于土。祖父去世的那个凛冽深沉的荒夜,她在学校,父母亲不在家里,祖母强忍着悲痛带着几个姑姑为祖父更衣,入殓,操持着一切后事。第二天,她终于身心俱疲地瘫痪在床。郎中说是中风,所以半边的手脚全然麻木。那个周五,她放学回家,在远处看到晾在院子里衣杆上祖父生前穿的衣服和家里穿着白色孝衣熙熙攘攘的人群,顿时眼泪纵横,一路狂奔回去。她跪在祖母床前,啼天哭地。突然离世的祖父,老病交缠的祖母,以及她目所能及的一切,都来的太突兀,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哭啼着对祖母大喊:我的爷爷去哪了。祖母说:我知道你回来肯定会向我要爷爷,可我却不能给你任何交代。一屋子的人都哭得泣不成声。那年,是祖父的离去才让她这么清晰和近距离的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生离死别的痛楚。那年,她才慢慢懂得珍惜和付出。那年,她开始对生活的变幻无常和人世琐碎感到畏惧。

2007年,她初三。一个周一的早晨,祖母醒得比平时稍晚,然后匆匆地喊她起床上学。性格焦躁的她一看时间,便放声大哭,并对祖母发泄出她所有的责备和抱怨。当上学的同伴到她家时,她扔下早饭,和他们一起急切的上路。没走几步,祖母便追了上来,将一件毛衣塞进她的书包,说,天冷了,带件毛衣,记得待会到学校买些吃的。她不敢回头,不敢应和,她深知自己错了,她也不情愿这样,她心疼,她后悔,可她不敢承认错误,她怕哭得更厉害。她还是将身体微垂的祖母甩到身后,留给祖母一个生硬陌生的背影。

2011年的盛夏,她高考在即。瘦仃仃的她身体越来越脆弱,总是往医院跑,课桌里堆着满满的各式各样的药。她靠着自己的意志和周遭朋友的扶持关心在努力撑着。终有一天,她最后的坚强彻底被耗尽,在电话里泪腺坍塌,对祖母哭诉。那天下午的课间,她忽然看到教室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马越过讲台,跑向祖母的怀里,穷途而哭。教室霎时变得安静而稍有悲伤,同学后来告诉她那一幕让人好心疼,也好感动。祖母带着她去街上走走,告诉她,压力不必太大,这次不行还有明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她觉得该好好努力一次,为眼前这个女人。那年的六月底,高考分数揭晓,她刚达二本线,查到分数以后她第一个电话打给她,电话那头的声音,欢欣而带些沧桑。

2012年,她大二。十月,她旧疾复发,请了半个月的假去父母亲那里住院治疗,父亲给祖母打电话说了这些情况,祖母在家急得焦头烂额,远隔千里却又无能为力。她只得每天和她通电话,安慰她,说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她认真的听着祖母交待的零星细碎的琐事和千叮万嘱的唠叨,从不像以前那样感到厌倦。可时光总让人哑然。那年的十二月四号,她正在午睡,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祖母突然高血压二次中风,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头脑一阵虚空,全身发抖,不知道病情到底有多严重。她立马让自己冷静下来,打了电话给此刻正陪伴着祖母的姑姑。那头的祖母用含糊不清的口齿说,我没事的,我没事呢。她听到她吐出的第一个字,嚎啕大哭,心疼得心痛。她紧张,她畏惧,她害怕失去,她果断的决定立即回去,草草的收拾了行李,请了假,奔向火车站。晚上的火车车厢里人很少,对面坐着一个年迈的老爷爷,他看着这小姑娘一直在哭泣。问其缘由,便安慰道,老人总有这一劫,总有自己的宿命,不管结果怎样,要看得通透。不,她决不允许她离开,绝不让悲凄的事情发生。笃定而固执。那晚的十二点多,她终于到达她在的医院,朋友的短信发过来说,不要哭,不要让她看到你的脆弱而更担心。她终究用坚强的姿态站在她的病床前,握着她打着点滴的瘦削的手,心疼着她含糊的口齿。那晚她和她挤在一张病床上,她紧紧抱着她,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她一样,她害怕。那几天在医院的生活,祖母的起居她都要求自己来照料,照看输液,服侍洗漱,用药,到处查找关于高血压脑梗塞的资料。那段时间刚好她自己的身体也不断恶化,可是看到病床上的祖母,她有着无法撼动的坚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她愿意为眼前这个饱经沧桑陪伴了她十几年的女人付出一切,甚至生命。她忽然觉得,原来人的老去,不是一个持续的过程,而是一瞬间迸发,从此颓然。

2013年5月15号,我在这里。不知用如何华丽的纪念册来镂刻她的笑颜,只得以矫情而婉转的方式表述我的思绪,码着这些有关她的字,回忆着十几年来一朝一夕的温柔以及不少的跌宕起伏,我得承认在打下这些字的其间抽泣多次。我多庆幸,她现在恢复得挺好,依然每天和我通电话,依然听着我的唠唠叨叨和琐碎的细节。她的美,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粗糙优雅,一种可靠近的温度。我嗫嚅,我怯弱,我不知如何表达我的情感和感恩,不知如何形容她深沉的爱和美好。我只愿,在一切最盛大的时候,和她比肩而立,观望世间风月,最后同时光一起老去。

老朋友说,你将近一年没写过字了。是啊,太久的闲置,太久的废弃。我有过多次思省,觉得也许是放置其中的意念太过繁重,怎么描述都不够妥当。或是觉得曾经的字太过幼稚,我亦不愿意将自己的心绪裸露的展现给众人看,旁人的怜悯,猜度,评判或是给他人带来的负面情绪,都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宁愿把这当成我一个人的事情。而如今,我更不愿辜负这些暗藏许久的心思,突如其来的灵感,强盛的希望,以及岁月沉淀给我的最深最重的爱。

现在的我,衣食无患,饱食无忧。每日清晨,梳洗得清清爽爽同日出一起出发,走自己的轨迹。偶尔的小情绪碎碎念发个微博后全无踪影。有亲人,朋友,还有一个虽然不怎么满意的自己,哪来的那么多细脚伶仃的悲伤。

脑子略微顿重,但甚是清晰。我们是这世间空落的过路者,本就什么都带不走,生命是这繁华危突的背景里飞扬的尘埃,随风起起落落,不可留存,不可探测,最后也只是清冷庞大的静寂。

一切都会在时光中渐行渐远,隐遁,最后去向不明。愿我们,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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