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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过内心的河流

不来不去,我就在这里。这是一位家乡才女常说的。

我在低矮,塌陷,逼仄,弯曲,甚而近乎形同虚设的堤面上,席地而坐,怀想流年。我一直假装很安静地坐着,似同早已磨砺出慧眼以观世的憩息者,看前后左右的风景不殊,却掩藏了所有的旧日欢颜,看过去未来的时光流淌,却带不走曾经的一脉闲愁。

眼前是一道弯弯浅浅,细细长长的“心灵的河流”,是涔水一路轻轻走来,向东南汇入澧水的最后一个回旋流连处。因为俗称“萝卜垸”的小小河中绿洲阻隔,在与我所在的徐家垸的狭长河堤之间,天然形成了一幅宽约三十米的扇面,如长练,如丝带,如碟盘,顺着河洲滩地淘洗千载的弧光,萦绕流转,不绝如缕。

河流恍若依然停留在当年的意境之中,清悠,舒缓,如幽人的纤手轻弹时光的曲子,指间溢出的都是美妙的音符,寂静欢喜,淡淡感伤。一样的语速,一样的心性,一样的格调,一样的纯真。一切都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流也流不尽,变也不曾变。才知道生命中,无论走多远离多久,只要能回到岸边,静静坐下,就会发现还是有一些美好的风景,一直在以最初的情怀,默默等你归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如散落江湖的碎金碎银,在河面上匀匀地镀上一层鳞鳞的光辉。然而这光辉是动感的,轻灵的,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温存的手,轻轻爱抚着静如时间的流水,爱抚着静如烟云的往事。

苇叶青翠,纱雾薄凉,三五只水鸟从岁月的深处翩翩游来,或伸颈展翅,啄食嬉戏,或一掠而过,轻分浪花。不由忆起自己的旧诗句:“河风拂柳几湾绿,渔鸟凌波一线平。漫下金钩销昼永,沉吟芳草到烟暝”,正是我早年写涔水之湄的烟波钓叟之所见。只是,岸柳尚在,钓者何去?惟有那自由来去的渔鸟,不改旧时模样,在今昔连成一片的天地云水间,惬意地滑翔、游弋。“美就是自由”,或许就是“遵从自己制定的法律”,在平静的水面上,划起一道道美丽而纯粹的线条吧。

河的两岸都是树,清一色的欧美杨,修长,振作,正在拔节增长。这也是时代潮流入侵乡野文化的一个见证,放弃个性,只求速成,像一种日益膨胀,竭尽可能,在更短的时期内获取效益,并又循环往复的,当代人的普遍心态。

而我所坐的地方,正是父亲亲手栽下的杨树林。河边滩地,曾经种过菜,后来栽树了。树已成林,丰硕的干,一直向上,是流年剪裁的枝,是秋风留下的叶。父亲老了,这片树林,他仍日日守望,只是,那把砍树的斧子,也许他早就已经拿不动啦。

一只突然开始重新练习发声的蝉,打开了我的耳朵,并提升了我的目光。原来就在我身旁,父亲手植的一棵高高的树上,我确定了声音的出处,却始终找不到记忆中的蝉,可能是在不胜寒的高度,树影斑驳的枝桠。总之,它在。蝉鸣高亢清奇,仿佛久别重逢的人,只向一人吟唱。但我一直听不懂它的心声,是欢欣,是惆怅,还是只是道一声珍重?

但我仍然继续在寻找。寻找那只穿越两岸光阴的蝶,寻找儿时那只被我放生的龟,寻找那从芦苇荡中摇出的船,寻找曾在我的诗里出现的钓叟,寻找传说中河滩上神秘的牧羊人……

我能不能就坐在这里,不来也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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