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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遗韵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一位叫路易·艾黎的新西兰人,来到一座青山绿水相伴、庭院楼阁相聚、古桥巷陌相连、桃花虾血粑鸭相偎的小城,他悠闲自在地用双脚敲打着褚红石板的古街小巷,满怀喜悦留下了一个外国人对小城的无限深情:“中国最美的两个小城之一。”这座小城就是凤凰。

四年前,那个柳絮飘飞的春日,我走进了凤凰。然而,行程匆匆,我无法品味她的内涵就悄然离去。深深的遗憾,远远的挂念,凤凰成了人生驿站中一段挥之不去的忆念。在逝去如水的岁月里,总想着还会有那么一次偶尔的机缘,让我这行囊空空的女子,如沱江里的一株纤弱的水草,在碧波里轻轻地、柔柔地、缓缓地荡漾。

而今,我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山峦叠翠、烟雨迷濛的土地。

古典、婉约、清逸的凤凰,这座等待了千年的古城是否为了我,痴痴守候了四载雪雨风霜?

来时,梅雨正浓,连绵不断的暴雨正袭击着凤凰大地。昔日清澈见底、卵石粒粒可数、游鱼畅游其间的沱江,这些日子河水已涨满河际,湍急而浑浊。河面上不时飘过草屑、落叶和枯枝,水流急处,泛起层层白色的泡沫。河岸密密麻麻地摆满各种小摊子,游客们来来往往,兴致盎然地攒在摊前,寻找心仪的那一串圆滑润泽的珠琏、那一只做工精致的手镯、那一条色彩斑斓的披肩、那一个造型独特的石头戒指……

湛蓝的天空高远辽阔,蓝得令人心醉。凤凰,是让都市人停止喧哗和驿动的小站。她像一片流转的五彩云霞,走走停停,让异乡人对她神秘古朴的民俗美驻足留连。

空气湿润而又粘稠,和着初夏的风,慢慢地拂过面庞。山里的风即使在夏日也是清爽怡人,透着草木的芳醇沁甜。沿着沱江的石阶,步步叩响凤凰的石板街。四年前,从清晨到日暮,我撑着一把淡绿的碎花伞,轻轻悄悄走在凤凰老街,唯恐足音惊醒春梦。那个穿天蓝长裙、披着青花瓷图案披肩的女人,任凭斜飞的细雨湿润她的梦。记忆如花开花谢,淡淡的伤感,暖暖的瞬间,陌生的小城,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与愁绪。在小城幽静的世界里,我只是匆匆一过客。然而,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旅行,把心情交给一座城市,并对她难以释怀,魂牵梦绕。

街还是那街,狭窄古朴,只是街边的店铺愈发多了。游客走进去又逛出来,即使两手空空,脸上也永远带着惊喜。服装店里色彩鲜艳、极富异域风情的裙裾,齐齐整整挂满店铺。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店铺居然琳琅满目地摆放有上千种风格迥异的裙裾,不能不让女人们大饱眼福,说什么也要打发几两碎碎银子,将美丽带回家。阵阵扑鼻的香味在巷陌间隐隐飘来,临街的姜糖店现做现卖,两个精瘦的汉子正拉扯着长长的糖丝,如表演杂技般娴熟的技巧,看得人心里直发痒。热情的苗家小阿妹伸出纤纤素手不时递过来姜糖吆喝:“阿哥、阿姐,请尝尝我家的姜糖,又香又脆,带几包给家里吃哟……”我们这些阿哥阿姐吃得满嘴姜香,麻酥酥,香辣辣,怎忍心拒绝阿妹的一番美意。其实,在老街上独具风味特色的姜糖店有几十家,家家的姜糖都卖得红火。一个“贾家姜糖店”曾上了中央电视台财经热线,老板娘贾婷的美丽倩影飘洋过海,凤凰的姜糖得以美名远扬。

“叮当、叮当”的敲打由远而近,声音清脆悦耳。循着声音,百年老字号的银饰店门口,工匠打着赤膊,汗流浃背地挥动铁锤,在精心打制一只手镯。细细一看,手镯纹路清晰,银色锃亮。店内做工精巧的手镯、耳环、项链中,最美的莫过于那缀满环佩的头饰。风过处,佩饰摇曳,铃声传响,韵味悠长。同游的阿哥顺势戴在女友的头上,霎那间,有了苗家阿妹眉目传情、顾盼流转时的妩媚动人。苗饰之典雅精美,不禁勾起我无限暇思。战争让苗民智慧坚强,苗族女子为躲避战争带来的倾家荡产,不得不将家里的银饰戴在自己身上四处逃亡。当年的苗家银饰演绎的不是光彩照人,而是战争流离失所的怆惶与无奈。穿越百年时空,苗饰连同它的民族散发出夺目的光彩。我的眼前仿佛出现宋祖英着苗族盛装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引吭高歌,艳惊四座,将湘西风情演绎得风华绝代、美轮美奂的华美场面。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此话寓意极深。

老街上,擦肩而过的游客中,不时有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侣牵着手,走在这“交错着浪漫与严肃、美丽与残忍、爱与怨缚不可分的种种故事”的地方,他们尽情享受异域的幸福时光。而我徜徉在小城里,寻找着什么,是心灵的归依,是灵魂的失落,亦或是人文的再现!

几棵无名的小树在古城墙上挺直了腰杆,青藤顺势爬上古铜色的城墙。站在城楼,触摸古城墙的旧砖残垣,青苔点点,耳际仿佛传来枪炮轰隆,刀剑铿锵,战马嘶鸣。这座小城,从浮想联翩、华丽缤纷的唐代走来,曾经是蛮荒之地,后来匪盗泛滥。千百年来,凤凰从荒蛮年代走过的历史,就是血和泪的历史,迁徙与反迁徙的历史,征服与反征服的历史。低下头,城墙底下坐着一位苗族老妪,干枯的两只手不停地穿梭,红、蓝、绿、黑的丝线在飞舞,外界的喧嚣似乎与她无关,她全身心地编织彩色腰带。是不是当年,老人曾用这双灵巧的手,织成无与伦比的爱情腰带,送给心上人阿哥?这样寻思着,不觉从城墙头那沉重的心情里释然。我低低问老妪腰带多少钱才卖?老妪抬起头,布满皱纹的那张脸写着岁月的沧桑,咧开缺牙的嘴唇翕出的声音却非常清楚。一条腰带要织两三天,也就不到十元钱,老妪却乐此不疲,享受着经历过战火与死亡后生活的恬静与和美。她和善、淳朴的笑容如沱江水一样在我心头漾成美丽的浪花。

下得石阶,沿着沱江,徐徐缓行,小城最韵味莫过于环城而过的沱江。她低吟浅唱,宛若绿色的绸缎,飘飘荡荡舒展着流向远方。曾经,临江而居,极善经营生意,无数迁徒而来的江西老表用木船载满桐油,穿山越水,运往山外的世界。一条小小的沱江成了通往财富和文明的“丝绸之路”。沱江码头,江西老表建的江西会馆万寿宫,红墙青瓦,飞檐翘角,高阁临风,绰然独立。万寿宫第一层是民俗风情馆和百年商会馆,有黄永玉先生在凤凰的住处玉氏山房的大厅铜门,第二层是黄永玉先生艺术馆,有他在凤凰所作的四幅画。我品读先生真迹,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幅《沱江两岸》,栩栩如生,如临其境。其人,其画,其文,无不透出“老顽童”似的率真可爱与拳拳桑梓之情。人是有根的,有根才会有魂。沱江为先生的画注入了精气神,使得万寿宫前一派江山大气,颇有大家风范。

天色渐渐黯淡,吊脚楼上流光溢彩,灯火辉煌。串串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舞飞扬,映照在沱江上,摇摇晃晃地在悠悠河水中点亮红彤彤一片。喜热闹的游客在岸边新修的吊脚楼酒吧里唱着时下的流行歌曲《爱情买卖》。或是租来木船,在河中轻轻摇荡。壮实的船夫撑着长篙,面红耳赤地朝另一条船上的那风姿绰约、巧笑嫣然的女子,朗声唱道:“阿妹来到沱江河,专门来找阿哥,请别害怕别闪躲,快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歌声宏亮醇厚,透着凤凰人的憨厚与淳朴。喜静的游客,炒几个小菜,围着血粑鸭火锅,临江对饮,畅谈情谊,把酒言欢。人生的妙处不过如此罢!远远地,几个彩裙翩跹的女子,袅袅娜娜地站在河中那木桥上,放着莲花灯。河面上飘过朵朵红莲,晚风中摇曳的灯光,映红了那粉嫩粉嫩的笑脸。每一盏花灯里都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每一个心愿里蕴藏着盈盈祝福和款款深情。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间浸润,我的心绪在沱江河畔变得宁静、安详、深沉。

夜宿沱江边一个叫丽水人家的客栈,店不大且条件极其简陋,因可观渔火听涛声,我毫不犹豫地住下了,脑海里尽是凤凰的山、凤凰的水、凤凰的街、凤凰的人……翌日,我坐在丽水人家的阳台上眺望,远处的南华山层层晓雾萦绕,恰似缄默无语的屏障,难于一睹她的芳容。群山相连,隐隐约约可见岚雾重重、山色缥缈。近处的吊脚楼上白色帷帘飘荡,晨风叩帘声声,疑是翠翠或是夭夭从哪个窗台上探出头来,吆喝招呼着船上的阿哥捎带头巾,或是脂粉。江面上冒起轻轻薄薄的水雾,水面平静柔缓。几座木板桥,窄窄的,挂在河中央,流水缄默着清寂地从桥下流走。石板码头,三五个妇人挥动棒棰,敲打着衣物,阵阵清音,声声入耳,在城市的上空回响,划破了小城的静寥。水面上无数只鸟雀抖动着翅膀,盘旋低回。清晨的沱江停止夜晚的热闹和旖旎,恢复了她的纯净、自然、简单。

“一洞一桥一沱江,一宅一家一祠堂。一宫一楼一边墙,还有沈老熊凤凰”,旅游指南上精辟地概括了凤凰的无边景色。凤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风景都融入了文化的元素。小小的一座城竟容纳了如此多的美景、丽景,不由得让世人惊叹不已。沈从文、熊希龄、陈渠珍、黄永玉、陈氏五雄、肖纪美......这些名人、奇人如撒落的星星,闪烁着璀璨光芒,照亮凤凰的天空。凤凰孕育了文学大师沈从文,而大师的《边城》成就了凤凰。然而,文学大师始终是乡下人,对都市生活的厌倦和逃离、对名利的淡泊从容,使得沈从文以一个士兵的身份离开故土,以一介文学大师的称号立足北京,又以一个文物研究专家的称呼结束一生,最后回到凤凰。他的骨灰一部分葬在凤凰听涛山下,一部分撒在沱江中。剪剪晨风,漫步沱江,我才真正懂得大师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凤凰人坚韧不拔的个性,他的文字里始终溢满着故土难离的情愫。

一代大师为凤凰塑造了城市之魂,而那个叫路易·艾黎的新西兰人为小城树了好口碑。凤凰因此走向世界,充满灵性,充满真爱。

经历过世纪风雨的小城如浴火凤凰,依旧神采奕奕,依旧容光焕发。

此刻,沱江无语。凤凰无语。我亦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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