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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的哲学

花花是一只狗。

花花一身纯白毛色,乌溜溜的圆眼睛特别动人,杂交的京巴。

为什么叫花花?没来由,第一印象见到它,认为此“花”就该戴给“狗公子”。

我奶奶说要对得起这个名字,给花花扎了两个小辫子。靠近耳朵后边,一边一个朝天炮,大红绸子、挽个蝴蝶结。花花就整天一身雪白、擎着两朵蝴蝶花,小巷子、大马路溜达散步,成了人见人唤的花花。

花花刚来时低眉顺眼,给什么吃什么。馒头米汤、残羹剩饭,不挑肥拣瘦、来者不拒。也不耍狗脾气,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每次吃饭时,把盘子里的食物舔个精光,喝水时把盘子舔得音乐感十足。吃饱喝足后,一扭头,狗模狗样、自得其乐去了。

对于花花,我们没有奢望它看家护院;一个身小力单的小京巴,担此重任有点勉为其难,但花花“位卑不敢忘其责”。有一次家里来了贼人,花花奋力狂吠、叫声尖锐,咬个不休。左邻右舍被惊动,贼人被吓跑,走了个空;临走时,打断了花花一颗犬牙。从此,花花让我们全家刮目相看。

狗一旦有了功,也会居功自傲。

只剩三个尖利犬牙的花花,摇身一变,俨然功臣。在待遇上,不再满足于残羹冷饭。一看残汤剩饭,懒洋洋瞧一眼,慢慢踱着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靠在廊檐下,圆溜溜的眼睛瞟来瞟去,暗地观察盘中之物有无改变。若是闻到鸡蛋香肠的味道,摇头晃脑屁颠屁颠,迅捷地狼吞虎咽,舔净盘底的所有残渣,心满意足、恋恋不舍地离开食盘。

狗捉耗子,是花花上演的一出精彩。那时我们住小院,西边紧邻一大片农田,常有耗子出入小院,给生活带来困扰。有一只大耗子不管白天家中有人,昏头急脑闯进我们家,正好被无所事事、在院中盯着蚂蚁端详的花花看见。花花一见耗子,两眼放光、顿时来了精神。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吠,一边闪转腾挪,逗弄着这个慌不择路的家伙。我们现场观看了一出“多管闲事”的闹剧,看着花花一副得胜的神气、衔着被它的口水弄得狼狈不堪的耗子,命丧犬口。狗逮耗子,尽管有多事之嫌,仍不失为一条好狗。

花花总在出其不意时,把“才而不漏”来个反其道演绎。

我儿子那时读二年级,学着吹竖笛。假以时日,花花竟然得到熏陶。只要儿子竖笛在握,就欢天喜地地跑来,蹲在沙发跟前,两只乌溜溜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竖笛一响,它就引颈高歌或者低声而鸣,那一副沉醉其中、陶然而忘的样子,令人乐不可支。我们很惊奇,花花居然有音乐细胞?真是奇了!

花花活得久了,总会有一点老谋深算。

我们一上班,家里就空无一人。偌大的家,就是花花的天地。它在家里为所欲为,拖鞋搬得院里、卧室东一只西一只;在沙发上撕纸,撕得到处纸屑纷纷,有次竟让纸卷住、把自己卷得像根油条,无法脱身。遇到此种情况,我们就大声呵斥、气急还会敲它几下,以示惩戒。花花也知错失在己,不声不响、灰溜溜撤到客厅外,卧在一边,一副可怜样望着天空发呆。惩戒归惩戒,秉性难移、玩心不改,花花依然我行我素,只是改了策略。只要门一响,你看吧,花花保准肚皮朝天,两只前爪抱在胸前,不停歇地虔诚作揖,两眼无辜、求得谅解。它早已学会了辨别声响,并且学会了应对责难的良方;而不远处,正是它的杰作、一地狼藉。

花花为情率性,它让这个名字实至名归。

花花是只公狗,也会被情所困,为情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我家不远处,有户人家养了只小母狗。平时相遇,花花也就对那只小狗不冷不热,瞟一眼就走。发情期一到,花花脾性大变,日夜守在那家门口,夜不归家,抠门低吠,叫声甚是焦急、狂躁,以致被那家人打破嘴,鲜血直流依然痴心不改、痴痴守望。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花花生死相许!难道起名之时,冥冥之中就有了寓意?

花花不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而且还演绎出“若为自由故,性命都可抛”的故事。

从养育花花起,它从来没有经受过绳索羁绊之苦。别的小狗套着链子,俯首帖耳被主人牵着溜来溜去;我们也试图给花花“戴个项圈”,让它守点规矩。尝试了几次,它不是疯狂蹦跳、撞破脑袋,就是狂吠乱咬,吵得四邻不安。一个星期不吃不喝,绝食要挟。怕它因此丧命,我们只得放弃。花花经过抗争,成了名副其实的自由者,行无所羁、来往无阻。早晨开门,它就四处溜达散步;逛够玩累,它就自然而归,懒卧阳光下,睁眼沉思或者闭目养神。花花春赏花、夏听风、秋风起时追着树叶欢跳、寒冬飘雪时雪地打滚,它率性又任性地长到了四岁。

任性的花花,终因任性,吃了苦头。

那年秋天,绿油油的红薯田里,一身雪白的花花特别显眼。它在红薯地里,上蹿下跳,释放着一条狗回归自然的无尽快乐。乐极生悲!花花玩疯了,转身奔到柏油马路上,一辆疾驰的客车,从它瘦小的身子碾压而过,凄厉的尖叫震撼着我们的耳膜。它肯定没命了!站在马路对岸的我们心灰意冷。

生命总是有奇迹发生。那场车祸,断了花花一条后腿,性命无虞。一番打针输液、消炎消肿,花花拖着一条断腿无精打采地过了一段时间,奇迹般挺过来了。只是那条断腿,像缺了胳膊的空袖管,跑动起来,四处晃荡。

为擒贼人丢失一颗犬齿,为情而不惜流血守候,为自由而付出一条腿的代价后,花花似乎有了一点风范。

它依然自由出入,这儿转转、那儿转转,与以往不同的是失了很多活泼和情趣。有时,它一动不动地躺在廊檐下,似寐非寐、似醒非醒;有时,它站在巷子口,朝着一个方向长久地盯着,若有所思;有时,侧卧在客厅前的地板上,那只断腿平摊着,凝神端望着对面楼头缓缓而移的阳光。

如果花花有情感的话,它是否在回忆往昔,想着爱情来临时的情不自禁、想着为自由而做的不懈反抗、想着建功后的趾高气扬、想着为生命而付出的努力?

车祸的重创,终于伤了花花的元气。在春风送暖、桃花盛开的季节,花花度过了不为人知怎样痛苦的春夜,安静地走了。它走时,丝毫没有惊扰我们。

我们把花花埋在一户农人的桃园里。来年春天,桃之夭夭、其华灼灼时,可有一朵两朵,是花花头上颤动的蝴蝶结?抑或是它亮晶晶的两只眼睛?

从小花花活到大花花,却没有活到老花花。若论犬的一生,花花可能有遗憾;但花花没白活一回,是一只个性十足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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