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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鸟

你们要依从那些引导你们的,且要顺服。因他们为你们的灵魂时刻儆醒,好像那将来交账的人。你们要使他们交的时候有快乐,不至忧愁。若忧愁就与你们无益了。

——圣经。新约

梅锦是母亲那边的孩子中,唯一的女生。虽然她的母亲并不是老大,却是最早结婚生子的。因此,梅锦作为大姐,在长辈眼中一向乖巧懂事。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孩子,会在一次家庭聚餐的时候突然跑出去。

梅锦的母亲是个很强势的女人,即便丈夫早亡,仍含辛茹苦的独自把女儿拉扯大。她寄予了梅锦很大的希望,而女儿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梅锦功课好,又勤快,为人热情有礼,长辈们都很喜欢她。

梅锦初二那年,随母亲到了北京。大姨和小姨都在那边安了家,所以母亲开始给小姨店里帮忙,而梅锦被安排住进了大姨家,认识了比她小半岁的弟弟,钟阳。梅锦一向讨长辈欢心,或许也因此,在同辈眼中,就有些无趣了。钟阳是内向腼腆的孩子,不怎么说话。尽管如此,仍旧看得出,他并不欢迎梅锦的到来。即使同一所学校,他们也从不一起上下学,路上碰到,也如同陌生人。梅锦心底是希望与钟阳好好相处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已经或多或少影响了别人一家的生活。

直至学校发生的一件小事,让钟阳开始慢慢接受梅锦的存在。那天,梅锦班上有一个叫纪森的男生,突然扬言要打钟阳。梅锦听到吓坏了,她想,钟阳那样品学兼优的腼腆孩子,一定不会打架。就像每个班都有差生一样,纪森是那种很混又坏脾气的人,班里不管男生女生都很怕他,如果是以前,梅锦绝不敢招惹他。可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在纪森面前大声说道:“不准你打我弟。”纪森看了眼面前涨红了脸的女生,瘦弱不堪,大大的眼睛里明明是害怕,却有一抹任何人都难以动摇的坚定。“扑哧”一声,纪森笑了,他突然很想捉弄她,所以瞬间变得无比凶恶的说:“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梅锦听到这句话,马上变得不知所措,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始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纪森一时手足无措,他没想到这小女生,这么容易就被他吓哭了。无奈只能解释:“我要打的不是你弟,只不过碰巧和你弟同名罢了。”“真的?”梅锦瞪大哭的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很是不放心的问道。纪森忍住笑,点了点头。梅锦顿时意识到糗大了,把脸重新埋进了桌子,耳边传来同学们的哄笑声。后来,钟阳不知道怎么知晓了这件事,毕竟是孩子,架不住梅锦对自己的关心爱护,开始渐渐接受这个表姐的存在,慢慢的,两姐弟的关系越来越好。钟阳也开始发现了梅锦的秘密,她失眠很严重,每天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经常半夜醒来,坐在窗台上发呆。但到了第二天,除了眼圈有些淤青外,一切如常。他给梅锦买过薰衣草香囊,香薰灯,甚至在手机里下了催眠的音乐,都不管用。钟阳开始明白,梅锦有心事。

终于,梅锦的母亲在北京重新嫁了人,安了家。梅锦的继父是个老实憨厚的男人,对她们母女俩也很好,总的来说,一家人过的很幸福。梅锦的母亲爱热闹,经常叫自己或丈夫那边的亲戚到家里聚餐。这时候,梅锦也是忙碌的,给客人倒茶送水,招呼他们吃水果,摆桌椅,端菜,饭后收拾碗筷,打扫卫生……她不是不喜欢做这些小事,只是身处这种热闹的,温馨的气氛中,她莫名的感到喘不过气来。或许是孩子的天性,他们与长辈相处总是感到拘束的。但是也有例外,有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那就是小姨家的儿子,许哲。他与钟阳的年龄只相差一个月,同样沉默寡言的男生,却与钟阳的腼腆不同,他是叛逆的,令长辈头疼却又无可奈何的孩子。若说梅锦和钟阳是一类人,那么许哲一定是与之对立的另一类人。他可以在餐桌上拒绝任何长辈夹给他的菜;他可以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冷脸对着所有人;他可以对他不想回答的问题闭口不言。总之,他不想做的,没有谁可以勉强他。母亲老早就警告过梅锦,不准接近许哲,他会带坏她。当然,相信家中有不少孩子都被父母这样警告过,因此,许哲的存在,总是被人刻意忽视的,而他也理所当然的不会和任何人主动交谈,包括梅锦。

直到有一次过年回四川老家。许哲每天一大早出门,很晚才回来,从不在家里停留,更不要说坐下来和一家人吃团圆饭了。他是孤独的,却也是世俗眼中,不尊敬长辈,没礼貌,任性又不懂事的坏小孩。一天,梅锦正在阳台上帮外婆浇花,许哲叼着烟走了进来,散漫而颓废,却带着一种令梅锦艳羡的光芒。她尴尬的对他笑了笑,刚准备逃走,却听到许哲一字一句的说:“拜托你以后别笑那么假。”梅锦一愣,直直看向面前这个陌生的弟弟,却见他单手捂住一只眼睛补充道:“很刺眼啊。”那一刻,梅锦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个鼓鼓囊囊的气球,被突然扎了一针,“啪”的一声鲜血四溅,不很疼,却空落落的令她害怕。许哲走后,钟阳陪着梅锦站了很久。“我是一个很虚伪的人?”“有点吧”“为什么呢?”“有些时候,明明不喜欢不愿意,却仍笑着去做。”“呵呵……也许……是习惯了。”

直到梅锦高二那年的一次家庭聚会中,她在所有人坐好准备吃饭的时候,突然站起身跑了出去,没有任何解释。她跑出了那扇门,不顾身后母亲与继父的叫喊,不顾长辈们的惊诧,不顾礼教。那一刻,除了奔跑,她别无他法,像一只被关押已久的兽,从来不曾反抗,却在人们以为它认命时,发了疯似得逃走。那是深冬的夜晚,梅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衫,呼啸而过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刺入皮肤,戳进骨头,生疼生疼的。她一直知道北京是极冷的,并不像父亲的南方老家那样温和,而如今,她却甘愿缩进厚重的衣服里,被禁锢着熬过一个又一个严冬。但是此刻,她却近乎自虐般,享受着这难耐的寒冷,是的,这感觉让她清醒。梅锦想起父亲去世时一直拉着她的手,那种痛入骨髓的冰冷比起现在,有过之,无不及。梅锦在无人的街道上不知疲倦的跑着,她停不下来,更不想被任何人追上。她看见远处的光,但途中却总是黑暗,不知方向,尽头也就显得愈加遥远,不可抵达了。梅锦恍惚觉得,这条路,她或许能够一辈子跑下去。但现实总是喜欢给人几个耳光,让人不但痛,而且痛的清醒。梅锦终是触到了了尽头,没有光,但除了原路返回,她已无路可走。

转身,钟阳和许哲已在身后,替她穿上外套,他们对她说:“姐,回家吧,他们都在等你。”梅锦笑笑答道:“好。”

“她是善良的女孩子,愿意关心和保护家人,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也因此,她迷失了自己,只一味让别人快乐,却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因此,看不懂她的人欣赏她,看得懂她的人心疼她。”

——钟阳

“她是渴望自由的人,只是被太多柔软温热的东西绊住了手脚,不忍心挣脱,所以心甘情愿被束缚。但爱的桎梏困不住她的灵魂,所以她可以随意逃离,只要她想。”

——许哲

“从前,有一种没有脚的小鸟,一生都在飞行,即使困了累了,也只会睡在风中,一生只有一次着陆,那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候。”我想,或许还有另一种鸟,一生都渴望飞行,但最终因了陆地的眷恋,而折断了拥抱蓝天的翅膀。

——梅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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