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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父

“病”父

那大概是七年前的晚上,我亦然记得父亲扛着锄头刚从土地里回来。他黝黑的臂膀,让我明白,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将来在他的手下一定会培养出大学生,这个家也会越来越好。我们一家五口人,在那如银光乍泄的月夜下吃着晚饭。七年前的月亮,在我的记忆里,陈旧而迷糊......

月光透过我家厨房的窗户,照到了父亲简陋小房间,吃完了晚饭,父亲随手拿起了桌上两块一包的贵州草烟,起了茧的手划火柴似乎有些费力,火柴和火柴盒壁好不容易涩了才点起了火,他点燃了烟,顺手把手往后一甩,半支火柴就灭了。那支点燃的烟在他食指和中指之间,仿佛摇摇欲坠,总感觉他的两只手指使不上力,但是就是不会掉下来。母亲还在厨房洗刷碗,我和妹妹们在屋门口玩耍。父亲把左手背在身后,微微扬起了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一圈烟雾,背对着母亲说道:“四妹(母亲在外婆家那边排行老四,父亲都是这样称呼母亲的),我今天在忙农活的时候,听隔壁老张说,他家侄子考上大学了,真是羡慕啊!看来我家也要加把劲了!赶明儿也培养出个大学生来争争光,报效国家。”母亲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就你那模样,还培养大学生?你以为大学生就像养小猪崽那么简单?还赶明儿就培养出来?就算养猪崽也要养个一两年才能换钱哩!”父亲笑道:“你个女人家懂什么?我的赶明儿是几年的意思,更何况倩儿现在才念初中,大学生这个事自然是急不得!”母亲连忙应声:“是是是,我们农村妇女不懂你大老爷们的话,我们呀,只会想赶明儿还能吃饱饭。”父亲没有再接母亲的话,而是转身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我心窝一下子揪紧了,我知道接下来会训我。果然,父亲声音严厉起来:“你还同弟妹玩,还不去念书,赶明儿你考不上大学,休说我是你父亲!”父亲这番话着实吓到了我,我沉默不语走进房间,打开灯,晃晃的灯,使书本上的字有些模糊,在我眼里晃来晃去,没有看书的心,就看看月亮吧,毕竟孩子的天性的无忧无虑的玩。

那夜的月亮就这样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跷起了另一端的太阳。我像往常一样,背着父亲花了不少血汗钱为我买的新书包,我也时常因为这个书包而无比的骄傲,这书包质量特别好,我把七八本书、本子往里塞,背起来都没问题,天空般的蓝色,让我欢喜不已,这也修饰了我是女孩子的天性。我出了门,起了个早,可是比起老父亲,我知道自己算晚的了,我并没有因为父亲昨晚厉声呵斥我去看书而影响今天的心情,背上这书包,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四周微微凹进去,使这不怎么宽敞的马路看上去乌暗柔软,踩在脚上有弹性,我走得挥洒自如,也不知是马路有弹性还是自己的步伐有弹性。

马立康突然从身后使劲拍打我书包一下,我的脸一下涨红了,追着他就喊着要打!马立康是我的同班同学,在我们班是最混的一个,老师也很不看好他,可他偏偏喜欢跟我玩,把我当男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父亲和他父亲是深交的缘故,到了我们这辈居然延续了他们老一辈的友情,虽然我嘴里讨厌他这调皮捣蛋的人,但是心里早已把他当成家人看待,毕竟他为人我自己还是很认同的。尽管我很努力的去追赶他,可还是差了一大段距离,他转头看见我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老倩,听我爸唠嗑说,你赶明儿要考大学,可乐坏我了,就你那半斤八两,还是去大学门口转转就回来吧!哈哈哈哈哈......”我急了,大声吼道:“谁说我要考大学的?”马立康头也不回的说:“你爸呗!他老看好你了!”刚刚涨红的脸那两抹绯红还没降下去,现在脸一下子发烫起来,马立康的话居然让我有几分尴尬、几分懊恼。

一整天上课都没什么心情,马立康的话依旧在我的脑海里打转,我背着书包,拖着略感疲倦的身躯,看着太阳往下掉,掉到另一头山坡,仿佛被砍去了半边,我知道月亮就要爬上坡了。回到了家,母亲叫我帮忙洗菜,我恍惚着身体把菜洗完了,然后又转身回房发呆,忽的听见从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哎呀,倩儿,你今儿个是咋啦?洗个菜,都还留条虫子,是要给你爸下饭不成?他要是知道你做事这般马虎,看他回来不打折你的腿!”随即,母亲又叫妹妹把菜重洗一遍。我并没有理会母亲的呵斥,而是在内心堆积着怒火,我总觉得自己的自尊被赤裸裸的侵犯了,我长大了,应该找父亲理论一番,毕竟我该有自己的想法和对未来的规划了。于是,我决定等父亲回来,和他理论一番。

屋外传来了一阵吐痰声,那痰仿佛卡在了喉咙,一直发出“喀喀喀”的声音,在声带振动处,那口痰费了些劲吐了出来。我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我趴上窗户,刚好看见他刚刚吐的那痰,在月光照映下,居然如一个银色硬币躺在那微微发光,让我觉得有些恶心。父亲放下肩上的锄头,母亲忙着给他热菜,一边还不忘使唤我:“倩儿,快给你爸倒杯水喝。”我缓缓地走了出来,看见他坐在木凳上,正用草帽扇凉。他先发话了:“今天看书了没?老师都教了些啥?”我支支吾吾的边倒水边说:“嗯,看了,今天老师教了我们一篇课文,是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父亲用手揩去额头上扇不干的汗珠,说:“我也不知道啥鲁迅,啥书屋,你只要给老子好好念书就是了,今天我去看了田里的水稻,我看来年能卖个好价钱,蚕豆也长得挺旺盛,你几姐妹的书本费不用愁了,只要给老子好好念书就是了。”我本来压抑了一个下午的懊恼,一下子被父亲这阵势给压回去了一大半,可我仿佛还是有点忍不住,他在吃饭,看上去很温和,我终于开口了,结结巴巴的:“爸,我、我想有点事情和你说说。”他边吃边说,嘴边还撂了一粒饭:“都多大的人了,说话咋还支支吾吾的,有啥事就说!”我鼓足了勇气:“爸,你干啥把我考大学的事和马立康他爸说,他今儿都来嘲笑我了,说我半斤八两,能考上大学是个笑话,叫我去大学门口转两圈就得了,我都多大了,有自己的自尊,你不该拿我的自尊给别人践踏!”我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心里既怕又舒坦。父亲听完我这番话,“嘭”的一声砸碗,我的心随之抖了几下,他扯开了嗓门:“老子还说不得了是不是?屁大点的小娃娃,你懂啥自尊?我和你老马叔唠嗑说你考大学,他都来不及羡慕,你也不看看立康那混小子,以后能干啥?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以后扛着锄头,拼命的种庄稼,将来为自己的娃儿凑学费!你就得给老子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我的眼泪“哗”的一声就出来了:“那你也不能到处说,要是赶明儿我考不上,我的脸往哪儿搁?”父亲更加不开心了,怒道:“你这败家子儿,还没到考的那天,你就说你这丧气话,我家怎么就出了你这败家子儿?我还盼你给家里争光耀祖哩!”“可你也要考虑我的感受。”说着,我跑进里屋,放声哭了起来,听见屋外母亲在劝父亲别怒了,父亲却依旧是一肚子的气,还扯开了嗓门说:“怎么了?我就要让村里人知道,咱家就能出大学生,女娃照样考大学!我就不怕丢这个脸!考大学那是多骄傲的事!只有那些木鱼脑袋不看好考大学,女娃娃不读书能干啥?”我知道这话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并没有回应,只是任自己哭。父亲的话和马立康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响起,渐渐的,月光洒在我的脸上,我肿着的双眼感觉有些疼痛,何时睡去的我也不知,我想大概后来是母亲进来给我擦脸盖被子的。

到了周末,我与母亲一同去地里择菜,一路上遇见几个婶婶和姐姐,她们都笑着说:“四妹啊,听你家那个说,你家倩儿赶明儿要考大学啊,多光彩啊!考上了我们来吃肉。”说着都哈哈笑起来,其中一个婶婶张着嘴,牙齿缝里有一丝绿色的东西,应该是昨晚吃晚饭卡在牙齿的菜。母亲也笑道:“肯定少不了的,你们才都择完了吗?我怕这会儿去菜都不新鲜了。”一个婶婶说:“没有,今天太阳还不怎么毒,你这会儿去时间也刚好,赶紧去吧。”母亲拉着我就去了。“看见没?连李婶们都知道考大学是一件多光彩的事,妈还听说她在到处借钱准备送她家宝儿去念书哩!你得好好念书,不然枉费你爸整日往土里跑了,流着那大把大把的汗,我看着也怪心疼。”母亲说着,便往菜地里去了。趁她不注意,我跑到自家田边去了,在小山丘上,我远远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在锄稻田旁的野草,时不时擦擦汗,我突然心里有些难受,不敢再看下去,我跑了回去,打开书包,开始 看书了,好似打了兴奋剂一般,恨不得把书吃了。父亲回来,母亲把我一下午都在看书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一脸淡然的说:“这人啊,有时真的需要刺激一下, 不然她就是找不着东南西北!”我没有理父亲,依旧在看书,仿佛觉得这书如棉花糖,甜甜的,让我爱不释手。

中考前夕,父亲拉着我陪他吃饭,就我和他,他居然还喝起了小酒,吃了几颗麻辣花生豆,又闷了一口小酒,说:“倩儿呐,爸以前特别爱读书,总是考班上第一,也许呀,这人讲究命吧,到了快中考的日子,我就生病了,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一直卧床不起!你爷爷就说我是装的,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当时我伤心欲绝,我想这就是命啊!所以啊,我想你能改变咱家这命,你帮我完成你爷爷的心愿,他当初盼我考大学,可是还没做到他就走了,现在就看你的了。”说完,他又闷了一口,我明显看见灯光下,他眼里有泪光。我有些心疼:“爸,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老惹您生气!”他放下酒杯,又继续说:“你呀,虽说是个女娃,但我一样要送你念书,不像你李婶,一心只想送宝儿念书,春雨都和你差不多大了,现在大字不识一个,整日跟着她种菜,我怕是世世代代都要种下去了。”后来,父亲又和我唠了一些他从前的事,父辈以前的故事,就像安徒生童话一样,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我接到了县城里重高的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没有去干农活,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去了老马叔家。我心里自然是美滋滋的,因为我读书不光是为自己了,而是撑起了为这个家光宗耀祖的责任了!一下子觉得自己如男孩子一般,是可以顶天立地的。

后来我去县城念重高了。母亲托人给我写了封信,信里大概内容说的是:在县城里做政协主任的舅舅在做工程,叫父亲一起过去跟着干,只要几千块的本钱就可以翻倍的挣钱,父亲犹豫些日子,还是决定去试试了。我知道,我读书越发的需要钱,他不去试试,也许我要面临失学,一下子,又激起了我要努力读书的心!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家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跟着舅舅做工程,赚了一大笔钱,我们搬进了新家,从原来几十平米到现在一百多平米,家里添了冰箱、大频幕彩电、沙发、席梦思床等,父亲还买了一辆新车。有一天,他开着车来我们学校接我,说:“倩儿,走,爸带你去买个新手机,听说现在流行智能机。”父亲给我买了一个新的智能机,花了近两千,那是我第一个手机,让我心里欢喜极了。我用了一段时间后,父亲突然说他也想换手机,我推荐父亲买个智能机,还挺好用的。

慢慢的,什么无线网、4G手机在市场上满目琳琅。父亲先是会玩QQ了,整日抱着手机,开着无线网和他的网友们聊自己的日常事,偶尔也吹吹牛。与往常不同,我放学回家,父亲不再催促我看书,而是先和分享他QQ里的“故事”,说江西省哪个哪个网友又和他唠嗑了,安徽省哪个哪个地方又发生啥新闻了。边说还边称赞智能手机实在是太好使了,竟然还蹦出了一句:“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推开房门,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心里感觉空空的,感觉父亲少和我说了些什么似的。

不知何时,我成绩下滑了,我丝毫没有察觉到,班主任打电话回家,告诉父亲我成绩下滑了,看看是不是因为太爱玩智能机了,我上课经常在偷完手机。我回到家,父亲暴跳如雷,对我厉声呵斥:“我怕你是天王老子上身了,给你买个智能机,你就不给老子好好念书了是不是?把手机交给我,等你赶明儿考上了大学再给你!”虽然他对我厉声呵斥,但是却让我内心有一股暖流涌过。没有了手机,我开始进入了全能学习模式。但是,有智能机的父亲,却常常低头玩他的手机,也不知后来是谁教会他在微信里抢红包,发语音聊天,我每每放学回家,都能看见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了,低着头抢红包,抢得少了的时候,就对着手机“哎呀,手又慢了,”抢得多的时候,就和说:“哈哈,倩儿,你看,我这手气都可以去买彩票了。”于是,又低头玩他的手机,手指一秒钟都离不开屏幕,一直滑动大拇指触动屏幕,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抢不到红包。父亲后来也没有询问我成绩有没有进步?准备报考哪所大学?我内心尝到了苦胆的味道,昔日的父亲,那个整日对我成绩关心不已,还会拉着我跟他唠嗑的父亲已被智能机拿下了,成了个手机奴、低头族。

我高考进入了倒计时,父亲常念叨的“赶明儿考个大学”就在眼前了。我并不是在父亲的监督下考上大学的,而是在他不再关心的刺激下,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拿到通知书那刻,我心里异常的兴奋,恨不得下一秒就在父亲面前。当我双手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他时,他居然还在抢红包,头都不抬一下,轻轻说了一句:“先搁那儿吧,我抢完这红包再看。”我心凉了一大截,我以为父亲会像从前一样,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去老马叔家唠嗑。看着他不亦乐乎的玩着手机,我转身,愤怒的砸了一下房门。

房外的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一会儿,我的房门被敲响,房外传来他的声音:“倩儿,走,咱去你老马叔家去,顺便去看看马立康那臭小子,看他以前是怎么笑话你的,你这会儿要进大学门了都!”听到父亲这番话,我如同孩子一般,仿佛一开始在水中溺水了,突然又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异常的开心!打开房门,拿起桌上的录取通知书,就同父亲回了老家。

到了老马叔家,我看见老马叔在砍猪菜,马立康在砍柴。爸一下车,就开心的和老马叔唠嗑起来,马立康随即去屋里搬出两根凳子来,父亲坐了下来:“老马呀!这是我家倩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顺手递给了老马叔,我竟有一丝害羞,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马立康也把头凑了过来:“哟,你这黄毛丫头,可以呀!以前我还笑话你就在大学大门口转转就行了哇,想不到这下都进大学门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老马叔手微微颤抖的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脸上一下子扬起了笑容:“倩儿,可以呀!不像立康这混小子,以前我叫他好好念书,就是不听,还和我使劲的顶嘴,这下时间说真话了吧!”马立康在一旁不好意思的挠头,对着老马叔一阵傻笑。老马叔又说:“将来是有个出息了,可别忘了拉立康一把!”我不好意思的说:“老马叔,你说的哪里的话?这都还没去读书,你这有点扯远了。”老马叔又对父亲说:“老浩呀,你终于是盼出头了,赶了几年的赶明儿终于赶到头了啊!”父亲连连笑道:“是是是。”突然,父亲口袋的手机响起,他顺手将手机掏了出来,眼里好似立马发光:“哎呀,又发红包了!老马,你看,这是微信,可以抢红包的,我都抢了好多呢,可有意思了,还可以聊天,可以和全国各地的人聊呢,可神奇了!哎呀,手又慢了!”

老马叔把录取通知书放在了一边,马立康继续砍他的柴。这张录取通知书好像在风中想要借助风的力量翻一个身,盖住“录取通知书”这几个大字,连它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突然感到一阵晕厥,想起了鲁迅先生曾经为救国人的精神疾病从而弃医从文,那我是否要来一出“弃文从医”,救救我这手机奴、低头族且已不近人情的“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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