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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像一首歌(八十一)

垄沟旁的几丛蒿草已长到一人多高,并且结出枣红色的辫穗来。再过几天这辫穗就会开的跟芦花一般,在秋风中飘荡。麦子播种完以后,天渐渐冷了下来,枯萎蜷缩的叶片零星掉落在路面上,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

妇幼保健院手术室里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传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婴儿啼哭。农历九月十五大凤剖腹产生下个八斤三两重的男孩,为老高家延续了人脉,完成了她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历史使命。十二年在人生的长河中不只是弹指一挥那么轻松,这期间饱受的种种猜测和讥讽,此刻伴随着刀口阵阵疼痛一股脑涌上心头,在抱着孩子不断亲吻着那嫩的像剥了壳的蛋清、闪着羊脂般光泽的脸蛋时,辛酸激动的泪水止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建国娘的腿脚已不能再跑到三官庙的大槐树下许愿了,但还是置办了香蜡纸表让建国开拖拉机把她送过去。她坚定的认为,盼了十二年上天能给老高家送来这么一个大头小子,与她初一十五满怀虔诚的烧香磕头、祈求上苍的庇佑是分不开的。

宋老汉在“余家茶馆”无意间透过窗户看见大槐树下的香案前,低目垂眉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的建国娘,颇觉新鲜。这建国娘他是认识的,当初她给桃花和德宝介绍对象的时候,宋老汉差点把她从自己家里轰出去。现在想想自己宝贝闺女过的日子,打心眼里还得感激这位大妹子哩!此时虽是正午,但深秋的阳光软绵绵的照在泛着黄色的树叶上,投射在地上一片朦胧的阴影。还好今天风不大,能看到燃着的香烟袅袅上升时向南飘动的流痕。

余老板是个心细之人,见宋老汉不住的往外瞧,便适量着探过头来笑嘻嘻的问道:“您老是不是看外面烧香的那位老太太?”

“这老太太面熟的很呐!”宋老汉一边往烟袋锅里装烟丝,一边看着窗外,好像自言自语。

“老太太初一十五都来烧香,头一阵子来的少了些,听说是北边桃园村的。”

“哦!”宋老汉应道,然后“呎”的一声划着了点燃烟袋的火柴。

余老板见宋老汉抽上烟袋,有接着听下去的意思,便把手巾往肩上一搭,坐在旁边又说道:“他儿子结婚十拉年不生养,到大槐树来拴孩子哩!看见了不?那条又宽又长的红布条就是她拴的。”余老板说完,引着宋老汉的目光朝红布条的地方努努嘴。

宋老汉听后点点头,断定这必是建国娘无疑了。于是放下烟袋,提起茶壶,拿了个茶碗走出屋外,在香案前停住,故意“咳嗽”一声。建国娘神定气闲的慢慢睁开眼睛,宋老汉倒上一杯热茶端到她面前:“大妹子,还认得俺不?这么冷的天喝杯热水吧!”

建国娘仍然跪着,没接茶碗,扬起脸疑惑的看着这个笑眯眯满脸花白胡茬的老人,不觉心里一惊,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是桃花她爹,想起来了吧?”宋老汉亲切和蔼的笑着。

“哦,是大哥呀!”建国娘恍然大悟,扶着案板要站起来。宋老汉见她行动迟缓,忙把茶壶、茶碗放到香案上,伸出手来将她扶起。建国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弯腰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煮熟的红鸡蛋塞到宋老汉手里,笑盈盈的说:“大哥,拿上,这可是喜鸡蛋,俺呀——终于抱上大孙子了!”老人激动的眼里噙着泪花,声音有点发颤。

宋老汉起先接过鸡蛋时还想推诿,一听这么大的喜事,当即笑道:“是喜事呀大妹子,恭喜啊!苍天有眼,祖上有德啊!”

十二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时间在三乡五里被传为佳话。日子过的是啥?还不是一辈辈的人衍。有了人,就有了希望,有了盼头。孩子是早上出生的,正是晨曦初绽的时刻,所以取名曰“高旭”。

虽然已是秋风萧瑟、菊黄如金的深秋时节。但老高家始终被这个新的生命所带来的祥和氛围感染着,全家人沉浸在祈盼许久的喜乐当中,庭院里一天到晚充满着欢声笑语。当然最高兴的还是建国,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功感所包围。以后不仅能扬眉吐气的领着孩子屹立在街头,更重要的是完成了传宗接代这个看似容易,对他来说却如此艰辛的古老命题。而前一段时间的诸多不顺,也都被孩子“哇哇”的哭声和抑制不住的快乐心情给冲淡了。

其实仔细想想,有很多事情自己也做的确实鲁莽。就拿跟德宝干活来说,人家德宝并没有亏待他,而且每次结算款的时候还要多给些,就这还觉得亏得慌!现在到好,跟着别人送沙,一分钱不多挣不说,钱还要压上一阵子。有几回建国娘拉下老脸想去找找德宝,都被他两口子拦住。大凤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建国也感觉自己一声不响的离开,站不住理没脸再向德宝张口。还有就是缴公粮这桩事,当时根本没有考虑后果,就当了一回“露头青”。他不能不佩服王顺义给自己上的这一课,虽说不上终身难忘,也是刻骨铭心。空闲之余建国渐渐的悟出一个道理,要想往自己的目标靠近,不踩王顺义这泡屎是绝对不行的?

吃高旭喜面的头天晚上,建国高兴的踏进王顺义家的门槛。王顺义刚喝过一口酒,正拿筷子把花生米往嘴里夹,冷不丁的看见建国进来,惊愕的手一颤,花生米掉在了地上。自从轮胎被割以后,建国和王顺义几乎没直接照过面。今天建国突然来访,到使得王顺义心里不免暗暗打起鼓来。

建国微笑着拿烟让给王顺义,坐在对面说道:“叔,明天孩子的喜面还指着你张罗哩!你可得老早的去啊!”

王顺义点上烟,回过神来,见建国来并无恶意,便让老婆又拿了个酒盅,添了副筷子,并吩咐再加两个菜,然后和颜悦色的看着建国:“我说吃完饭就看看去哩!怎么样,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有啥准备头?在虎子的鱼池里弄几桌就完了呗!”

现在做席都简单了,直接去饭店,省的自己再麻烦了。再说找人帮忙,一个工几十块钱,有空没空、答不答应也不准头,还得欠多大的人情。可再简单也得有张罗事的啊?再不找人也得找三四个上烟上酒的吧?要不在街面上还不让人笑话,连个对脸的都没有,怎么站得住脚啊?

可桃园村巴掌大的地方,再找也就那么几个人。再说建国要好的伙计也就是德宝、家信、二柱子和四秃子。王顺义那是板上锭钉的人物,桃园村谁家有事也不敢不用他呀!

建国吸取教训,这次觉得更应该请王顺义吃喜面。而且以后要紧紧的靠拢住他,不能疏远,凡事不能呛他的毛,要顺着他,至少在自己的目标没实现之前要这样做。所以在他和王顺义对饮时,那种“卑躬屈膝”的表情让王顺义一瞬间还真有点不适应,直到建国喝的醉熏熏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向他承认不该带头缴公粮的事以后,王顺义到觉得有点对不住建国了。

等建国带着鼻洼里干涸的泪痕,踉踉跄跄的走了以后,王顺义眨巴着眼睛还再想,割轮胎这件事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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