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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树

村东边有一棵千年古槐树。

经年,这棵默默无闻地老槐树一夜之间突然变得名声大噪。

这一天,村子里锣鼓喧天,不出殡、不过年、不求雨,不知为何这般热闹非凡,不分男女老幼蜂拥向村东边,年少不懂事的我追随着人潮一路跑来,顿见老槐树周围人头攒动,而正中间远远地传来敲锣打鼓的巨响,费尽好大力气,差点就连鞋子也被踩掉了,才挤进人群中央。

只见一位老者手握三根香,虔诚地叩拜,仔细辨别后才看得真切,原来是村中有名望的杨老,此人曾经是位教书匠,后来自学成医,而且对风水颇有研究,也算是位大师。

说起此人,我就不得不取悦一番,记得当初写仙侠小说《惊剑绝雄》时,按照我村故事仿写,只不过村名是乌龙村,现在想来真的是乌龙不堪,对这棵千年老槐树名唤龙血古树,其中故事大致照搬,略有吹嘘加工,但是这棵老槐树给了我无限灵感,也不得不让我敬畏和称‘邪’。

登高眺望,我才发现原来是这一棵千年老槐树从中间一分为二,一半坍塌古树枝繁叶茂,另一半亭亭玉立,而在杨老面前摆放着无数的祭品,西瓜、香蕉、苹果、梨等东西。

锣鼓声一天从未间断,随着夜幕降临,人群才慢慢退去,我才小心走过去,的确那倒塌古槐树扬长躺在地上,占据了好几亩地,停留了一会儿,在朋友呼唤下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村中又热闹非凡,谣传是老槐树成精,它们本来是一对情侣,为了躲避天劫,被雷神发觉,硬生生地将其拆散了,又有人说看到老槐树倒塌时,有人看见一条银鳞白蛇跑出……反正此刻胡说八道应有尽有。

过了几天后,村中放学后小伙伴们不知所踪,就连吃饭也不见人,好奇地我问了我的同班同学,原来都去村东头老槐树上戏耍,就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家庭作业也只能是边吃饭边写字边看电视完成了。

放学后我也去了老槐树,顿见曾经倒塌枝繁叶茂古槐树已剩下光秃秃枝干,细看之下明显是有人拿着斧锯砍过,并且还有羊粪豆儿,显然是放养之人所为,这一举动竟然为我们创造了游乐场所,全部都上下攀爬,稍大一点娃儿胆子特别大,孤身一人爬上另一半完好无损的古槐树,而且是爬上树梢,底下之人只有敬佩和仰慕,两眼直直地仰望树巅,“危树高百尺,手可触到天”。

一连几天过后,老槐树下又有谣传,那老槐树是一棵千年龙神附体神树,此话绝不是空学来风。

放学后,我依旧踏上我们专属游乐场所,定睛细看,倒塌槐树加上放羊人鬼斧神工,的确是一条栩栩如生真龙,盘踞在大地之上,斧凿的树干,像锋利的龙爪,树身残留小树枝,伴随清风拂过,像游动龙鳞般,树根凸起肿瘤像龙眼一样,回眸自己尾巴,树根的根须格外细长,好似龙角,弯曲的不减半点神气,长长地树身蜿蜒游溢,加上清晨大雾,裸露的只剩龙头在云雾间遨游,此刻游乐场所中所有人都非常激动,争先往龙头上骑玩,像是占据龙头霸主地位,谁也不愿意退让,有时都会大打出手,甚至发生各村群殴打架之事,短短几天之内,隔壁家娃儿摔断胳膊,大伯家的二哥脚指甲盖都没了……

村中又有一阵西风吹起,愈发的令人不可思议,更让人惶恐。

不出半年,村中怪事连连,村南边的狼叔赶集回家路上,正骑着自行车回家,莫名其妙地摔倒在老砖窑的深坑里一命呜呼。

村北边的旺旺,此人年纪轻轻时,因为没有考上大学神经错乱,直至龙树事件后,更是大病缠身,精神病愈发的严重,而且总是无端乱打人,他的父亲被其打的面目全非,有一次我见他父亲拉苹果树枝,笨重的车子堆得严实,艰难地拉着车子前行,后面是儿媳妇,勤勤恳恳地养家糊口,不过也遭到其殴打,真可谓是一病毁一生一家。

还有就是我的发小,此人头脑聪明,沉稳秀气,当年看到《风云》电视剧时,我将他自比为其中秦霜,而他的父亲也是一位博学多才之人,当年考上大学后,被人冒名顶替后,精神一度失控,经过治疗后得到一定的稳定。

有一次我去他家,两间大瓦房和一间厨房,大瓦房的地是用硬土压成,一进门正中央是一个两扇衣柜,衣柜中央是一张玻璃,玻璃右下角残破了一片,玻璃上面还印着一只大熊猫吃竹子,门背后是锄头、耙子、铁锨、扫把等农具,门的西北角是一张土炕,炕头是一盏煤油灯,加上烧炕,房子被熏的黑黝黝的,幸好土炕紧挨着窗,总有那点儿亮光,他们一家习惯坐在炕上吃饭,他爸爸蹲在正中央,他妈半坐在炕边,而他却蹲在靠窗位置。

进的屋内,他父亲正看《圣经》,一本泛黄老书,右下角的页码已卷成烟卷,可总体看起来还是那般干净,对于上小学的我们,疑难问题对于他的父亲简直家常便饭,小菜一碟,在他家我从未见过他爸笑,脸上只有一个表情,严肃。

他妈倒是个和蔼可亲之人,典型农村妇女,家里农活大多都是他妈承包了,闲了还给别人家打短工挣钱养家糊口。

屋子上少有青砖灰瓦,大多是土坯子砌成,房梁上的蜘蛛网被熏得黑漆漆的,由于烧炕和煤油灯缘故,长年累月更是黑的深沉,碰上阴雨天,更是黑的如一块锈铁,就像他父亲脸色一样黑的深沉。

自龙树被砍后,他父亲的病情愈来愈严重,成天无事用铁棍击打铁盆,我每天站在我家大门口总能听到敲击乐,而且他父亲还是一位口琴爱好者,小时候总能看到他父亲站在他家槐树下独自吹奏口琴,这也是我对乐器第一次认知,不由地佩服,对于当时他父亲的举动,村人都认为他疯了,当时我也不懂事,连他家也不经常去了,和他玩耍也少了,除了在学校偶尔请教作业问题,其他基本也不来往了。

他在我们班渐渐地被孤立了。

这样时间持续很久。

突然有天他父亲魔性用粗椽将屋顶戳穿了,而且把他和他妈大打一顿,最后他妈带着他回娘家了,只剩孤独的父亲,小屋里锅碗瓢盆碎了一地,没吃没喝,每天夕阳西下,只能静静地听到击盆而歌,偶尔带着口琴悠扬,飘向村子中央,谩骂村民只有一句“他彻底疯了”。

这天阴云密布,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傍晚再也听不到半点击盆声和口琴响了,村子格外安静,静的只剩死神发布噩耗。

他回来了,披麻戴孝,端着牌位,他的自家人给他父亲安排后事,再次见到他也是在他家中,屋子里面愈发的黑沉,正中央的衣柜变成了他父亲的灵堂,而灵堂顶上正是那一方天地,隐隐的透着光亮,恰好落在他父亲的相片上,自始至终还是那般严肃,屋子内格外的静谧,里面虽然挂满白帐、白联、白幡、白蜡等却一点也无法改变房子里死气,只有缓缓燃烧地蜡烛,微弱萤火在黑夜中扑灭,留下无尽的遗憾。

可他再也脸上没有笑容,又多了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的人。

丧事后,他父亲过了头七,他就朝着他妈的娘家走去,走的时候一干二净,没有告诉任何人,也许别人都把他当做疯子的瘟神,远远地躲避着,我依旧站在门口,他走过我家门口,像他父亲一样严肃,朝着村庄西边走去,留下一个厚重的背影,那年他十一二岁,我依旧望向他家,门窗紧缩,徒剩下那屋顶的空洞。

村庄中接二连三发生丧事,村人们建议封严龙树,这年秋季开始对龙树周遭土地进行动土,数辆推土机开进村东头,龙树强行被推至大槐树跟前,然后周围用土封堵成山丘一样,从此以后我们游乐场所就被封停了。

龙树的光辉岁月也就此告一段落。

动土之后村中又盖起了一座庙宇,离龙树只有百米之远,庙宇是用红砖砌成,上面是青瓦覆盖,最顶端是一座九层宝塔,两端是一双瑞兽,庙宇从左往右是马王爷神位,总共有五座神位,而前面是一个四方香炉。

那年冬天,为了庆祝庙宇初建,村中请来了戏班子,连续大唱七天七夜大戏,备受老人们喜欢的不乏《辕门斩子》《三娘教子》《铡美案》《三滴血》等,晚上庙宇内总有神婆子跳大神,锣鼓喧天,欢乐沸腾,小商贩络绎不绝,十里八乡孩童相聚村中,还有歌舞团,有买吃的,喝的,玩的,晚上十点多还是灯火通明,人潮不散。

七天后,只剩满地垃圾和那座孤零零的庙宇,与临近处的龙树和那挺拔的大槐树。

连着三年,村中亦是如此。

一座庙宇。

一棵高耸入云的千年大槐树。

还有这个古老的村庄,每个人像龙树一样,从诞生时的声名鹊起到无人问津的遗忘,生活依旧还在继续,我还住在这个村中,默默地记载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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