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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墙上的缝隙

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估计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还在南方的一个村庄里服役。我家东邻的两层小楼,靠西边的山墙的中间,有一处没有粉刷的两块砖的接合处留着一个缝隙。这个不是很起眼的有点丑陋的缝隙成了我休假无聊时瞩目的焦点。因为不知道的原因我常常望着它发呆!实际上,那堵墙应该是完全的,不应该会有这么一处缝隙。虽然,它不是很大,不是很醒目,它应该就是一个缺陷,我常常在想,不由自主的想,它存在的意义,存在的理由,存在的正当性。

我家的院子就在它的西面,它是我家院子的东墙,不论是东墙还是西墙?这个缝隙一直固执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的存在着。从来都没有,也绝不会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在这么一个根本就不应该有缝隙的地方,就在这么一个有点不合时宜的地方,就是有这么一个缝隙。这是因为什么呢?是那个泥瓦匠的作品呢?他留下这个缝隙的时候是存心的,还是故意的?疑惑是不经意的,完全无心的?当时和现在都无法去考证和核实了。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分析。它存在的偶然性是如何产生的。理论上说,它的存在肯定是不合法的,它应该没有存在的可能和理由啊!但是,它就这么安静的存在着。就在我抬头看着的眼前,顽固的,真实的,令人困惑的存在着。我想可能是有这么五个原因。

一,当时的哪个泥瓦匠始终都没有发现这么一处明显的失误,所以就没有补上。

二,那个泥瓦匠可能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怕麻烦,放弃了补上。

三,这个泥瓦匠应该不是一个特别敬业的人,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这个明显的失误视而不见,仿佛它根本就不存在,忽视了,放弃了补救。

四,泥瓦匠因为某个原因故意留下了这么一处漏洞,因为这样就很好玩吧!

五,这个缝隙,很可能就是个意外!

事情本来的,真实的原因,我不得而知。这么一处缝隙,实际上就是一处残缺,一处不足,一处破绽。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东邻的西墙上,我家院子的东墙上,就这么不太醒目的留下了这么一处缝隙。它常常引起我无缘无故的关切。它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存在了很多年。它的下方是我家种的一窝竹子,而这一处缝隙就像一个永远都不会闭上的眼睛一样,顾看着我家的一切。常常是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它所依附的这栋楼正好挡着清晨的霞光,要想看到日出,我必须爬到顶楼上去。

从我的内心来说,我不是很喜欢,根本谈不上喜欢,这么一处比较丑陋的一点都不美观的缝隙。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实际上是比较难看的。中间部分有两到三指宽,一块砖横着放的高度,上面有点窄,下面略微宽一点点,不太成形。就是这么一个很不成型的缝隙,我们两个就这么相望着,彼此都不甚喜欢,可是又彼此都有点关注彼此。

那一年,我从南方服役回来,这个井一样的小院子,不能回避的一抬头就能看到哪条缝隙,它就这样一直别扭的在那个楼二层的中间那个高度上存在着。我有时候也会想去把它补上,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会暗自笑笑。毕竟不是自己的房子啊。大部分时间我都不太关心是不是要去把它补上,毕竟跟自己没有太多的利益和利害得失。你不能不允许这个世界不能不存在不完美吧,它就这样不完美的存在着,我又能怎么样呢?

有一天,应该是秋天,有几只有美丽的头冠的鸟儿在这个缝隙里进进出出,我查了一下,这种鸟应该是戴望鸟,也叫戴胜鸟。她们嘴里衔着些草茎,干枝,好像是准备在这个缝隙里安营扎寨了。

戴望鸟非常的漂亮,头顶羽冠,嘴型细长,生性活泼。进去和出来都唱着歌,雌雄的叫声相近,特别是雄性戴望鸟繁殖季节的叫声银铃般的悦耳。她们身上的斑纹鲜艳又大气,身材好,声音美,忙碌又欢快。像古代西方的拜占庭武士,而且还是瘦身版的。

每遇到她们忙碌的时候,我都伫立不敢说话,而她们进进出出的那个缝隙,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不是哪么的丑陋了。但是,并不是它发生了什么变化,也没有被描得漂亮,而是因为我对它产生的好奇。这应该就是一种莫名的好感了。

这个缝隙里,肯定是有一个戴望鸟的窝的,这个窝又是一个怎样的形状和布局呢?对这个窝的想象胜过了以前对这条缝隙里憎恶,好像也不是憎恶吧!应该是关注吧,它就是无缘无故的让我瞩目和关注,现在它已经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它只不过是一条缝隙而已。但是,现在有了一些不同,它成了戴望鸟的窝了。它还是以前的那个缝隙吗?

戴望鸟的鸣叫和她们忙碌的身影经常出现,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很配合的在院子里傻傻的笑,身不由己,分享她们的好心情和快乐。她们的叫声我是真的完全没有听懂过,但是她们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愚笨如我也能够看出来。桃子和梨子快上市的时候,雏鸟的叫声就传出来了,我能够分辨她们是因为饥饿还是进餐后的喜悦。唧唧喳喳,让我心生怜悯。当那几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伸出缝隙来时世界和我应该是都惊呆了。

日子按部就班的一日一日的过去,这群戴望鸟都不知道衍生了几代了,她们的世界安详平和。生存,繁殖,不断重复。我现在根本就分不清楚那只鸟是前辈,那只鸟是她们的后辈。她们也不怎么喜欢跟我沟通,我喜欢看她们,她们却不怎么喜欢看我。我心里清楚,我肯定是没有她们那么漂亮的,其实根本就不能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我,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她们看或者是不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很近距离的和我在一起。这是一件无比重要和幸福的事情,你想想,她们优雅的飞翔的样子,她们紧张又慌乱的惊惧的时刻,她们哺育雏鸟的忙碌,她们钻进那个缝隙的从容和淡定,她们双双去捕食的坚定和勇敢,在风中的滑翔,在雨里的凌乱,在雪风里的茫然无措,甚至是在竹子上的短崭嬉戏。无处不美,无事不美,我同她们一起相处就是幸福。

这样的日子注定是不会长久的,不久我们搬去了单位分的房子,这个房成了老宅子,我们回来的少了。再后来又是十几年后了。东邻这栋两层楼的前面有三间平房,平房的前面还有一个水坑,后来这家的几个孩子结了婚,又都离了。再后来他们把前后的房子都卖了。这是在听说这个区域要拆迁之时,A君推倒了前后的房子,也推倒了戴望鸟的安窝的那个两层楼,那个缝隙没有了。A君从银行贷了很多的款,在哪里建起了两栋八层的单元房。后来又说这个区域不拆了,贷了很多款的A无力偿还。那两栋楼被银行收去了。

没有了那条缝隙和戴望鸟的老宅子我不是很愿意去看看,有一次,燕子要在我家楼下的廊上建窝,被我母亲赶走了,从此那个院子很少能够看到鸟儿。

有时候我就想,那个缝隙冥冥之中注定就是天意啊。它确实存在过,虽然已经成为过去,已经灰飞烟灭,已经变成了不太真切的曾经,留在了我的记忆的深处。而我的记忆能不能成为永恒?这是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也不确定。我留着这点文字是因为我觉得回忆着就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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