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梦不知道，那一夜母亲是怎么过的，她想，失望、痛苦、不甘都有。母亲二十三岁嫁给父亲，母亲说当父亲去提亲的时候，什么都没想，有口饭吃就行，谁还能考虑其他的呢？
结婚不到三月，母亲就怀孕了，母亲怀孕后，反应特别大，吃什么吐什么，奶奶却说她娇贵，从来没让母亲休息过，早起做饭，伺候一家子的吃食，伺候所有的牲口，下地干活，挖地掰包谷，晚上还要做鞋，推石磨磨玉米面儿……
农家的一切活计，没有因为母亲怀孕不适而有丝毫的减轻。八个多月的一个早晨，母亲醒来只觉得身下暖呼呼的，一股热流一泻而下，成型的男婴没有保住。奶奶责骂母亲生不好孩子，父亲责备奶奶让母亲干重活导致流产。或许从那时候起，奶奶就认定了父亲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么多年来，她不喜欢母亲也不喜欢父亲。
后来母亲一连生了孟晓梦和孟晓蓉两个女孩儿，奶奶就再也没有给过母亲好脸色。孟晓梦很争气，做了村里第一位大学生，虽说有苦又累，但总算是熬出来了。
孟晓蓉自小体弱，读了四年书便休学了，父亲母亲不放心她，怕她以后的生计没有着落，便早早儿的为她招了上门女婿，早点儿生孩子，等他们百年之后，孟晓蓉也可以靠着儿子过生活。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儿女降生之日起，百般打算，万般筹谋，唯恐为儿女考虑不周。
孟晓梦的小叔小婶却是不一样的，早年外出闯荡，一事无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老九，父亲帮助他们患了外债，他们才能慢慢好起来。
小叔有几分小心思，小婶嘴甜会来事，夫妻二人把爷爷奶奶哄得笑眯眯的。
年幼的孟晓梦很喜欢小叔，他总是拿好吃的给她，可慢慢长大了，发现他们都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和善可亲，对孟晓梦打击最大的，是清明祭祖的时候。
今年该孟晓梦主祭，要准备几十个人的吃食，往年别家主祭的时候，都会相互帮衬，毕竟安排几十个人的吃食并不容易。
孟晓梦认为，小婶是会帮助母亲的，可小婶却兴冲冲道：“家里也没事，去坟山玩去。”
孟晓梦心口猛的一疼，小婶是知道母亲手脚不便，小美体弱的，往常也是常常互相帮忙的，今天却说要去“玩”！家族中十几位女眷，没有一人留下来帮忙，他们都“玩”去了。那一刻，孟晓梦心里一直坚信的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信念崩塌了，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些无比熟悉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主祭的一家都会杀猪杀羊来祭祀先祖，那一年孟晓梦家是杀羊，前一年小叔家是杀猪，因为杀猪比较费劲，那年母亲和父亲都没有去坟山，妹夫去烧香磕头。父亲帮着杀猪，割了肉，母亲帮着准备吃的肉，母亲拿着刀口边沾过血的肉准备切，小婶一把夺过去，笑道：“这块肉不好，大嫂，切瘦的好的，这块留着喂狗。”
下午吃完饭，准备走的时候，小婶追出来，塞给母亲一包肉：“大嫂，也没剩下好肉了，这些拿回去炼油也好。”
当母亲从那包肉里拿出那些被切割得七零八落肉时，那块带血的刀口肉赫然在列，她是把他们一家当狗了呀，母亲很生气，将那些肉一股脑儿全喂了大黄狗。
“人穷被人骑啊，你爸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你妹又那样，你也还没有工作，他们是看着我们没本事，才骑在我们头上拉屎，穷啊。”母亲无数次低叹。
孟晓梦气不过：“可你们帮过他们呀，没有我们家，他们的债什么时候还清？”
母亲长叹：“作恶莫忘人原谅，行善莫求人常记，那些事情他们忘了，我们也就忘了吧。”
每每想起过往种种，孟晓梦都气愤的很，可母亲说的也对，人穷被人欺，人与人之间，哪个没有一桩势利眼，从前，父亲母亲也曾创造过辉煌，那时候，可没人瞧得起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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