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冷暖参半
她们长得真像，雀斑的声音，带着粘稠感，有种面条放久的、扑面而来的厌恶。
面部是无意识的，天真的姿态。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感觉。哥哥应声附和。
冷汗在我全身呼吸。
不知所措间，一阵暖意侵袭而来。
在我十七年的记忆里，除了哥哥，我没有其他有关拥抱的片段。
没有想过拥抱这样亲昵的举动会发生在外面之间。
今天的一切，都毫无防备。我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能感受到自己突然木讷的脑袋，能感受猛烈加速的心跳声，以及自己失去知觉的四肢。
我无法形容那瞬间的感觉，大约我变成了画里的人物，一直处于掌控者的自己，突然变成了傀儡一般的存在。
我的面部表情丑陋极了吧，我都能感受得到，我很卑微，是的。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她的笑容带着职业性的标准。
我闭口不言。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女儿了，你和她确实很像，冒昧了。她连忙圆场。我能感受到体温中还有她传递来的残热。盯着她的目光中大约是介于陌生与熟悉参半的意味，只是不清不楚的感觉是令人厌恶的，只是也厌恶得不清不楚。
哥哥或许发现了我的表情，他上前回复，没事，妹妹从小认生，没和其他人亲近过。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不敢望向他。
雀斑好像也凑了上来，大约是站在她的立场，她们好像很熟悉，记忆遗失得很仓促。
发现泳池中的穿着荧光色的少年的视线还在我身上，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挥手向他示意，我应该感谢他，但当时我只想感谢上帝，即使我从不信上帝。
我灰溜溜地将自己淹入蓝色。蓝色，多么明媚的，忧郁。
我一直在水里游走，腿脚组合着划水的频率很高，丝毫不愿意减缓速度，身体很紧，胰脏被拉拽的感觉，所以我执念于速度的冲击，体能的消耗，大口呼出的呜咽，就像生命濒临枯竭时拼命追寻的***。
他一直在我后面，那个名字带栎字的，时常尾随我的人。今天明目张胆地做着同样的事，我刚刚向他招手了，只是并没有多余的字眼挤压。
见我停下脚步，他也如无其事，堂而皇之地与我并肩。余光扫描过的蓝色中，有哥哥和那个人的气息。这是唯一使我停下的原因。
雀斑没有下水，披着着红黑相间的阿迪达斯外套，在岸边静坐，我们视线的终点相互纠缠。他从蛙泳开始，一步步教导，手的姿势，脚的蹬力，相互配合，就像当年他一步步教导我的那样。
她学得很快，动作也利落，真的很快。
我在凝视他时，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栎在我停下后，一直站在我旁边，同学，你好，我叫胡栎言，我们一个班的，我还记得你上次画的...诸如这样的废话延绵不绝，我轻轻扫视着他，将手搭在嘴唇上。他合上了张开的嘴，眼神里散着微妙的，超出我理解的东西，好在，我并不想理解。
忘那天时怎么回来的，怎么道别，怎么假笑，怎么装模作样，只是紧攥着的、侵蚀肌肤的汗液还趴在每一处掌纹，闻一闻，有跳蚤般的灵便。
据说跳蚤总是愤怒。
我是不是被威胁了。
受到威胁怎么能坐以待毙。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她的生活，出于人类保护自己的本能。
与想象中的迷离或者奢华的场景背道而驰。淡淡的玫瑰香皂味粉饰的掩蔽所，房间的陈设一目了然，一点多余也难映眼帘。标准的单人公寓，简陋的家具桌柜，暗黄色的基调，这个色彩就像抚摸平坦的瓷器时突然长出的口香糖。阳台边尖锐的仙人掌为整个房间粉饰绿色，属于未被玷污的处子的，最本真的颜色。
只是突兀得像纯白校服上倾倒的油污，洗不白的。
整个房间没有一点艺术气息，艺术就是生命。
我冷冷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心里结了冰。
她并没有惊讶的神情，或许这就是她的目的，只是我还在努力检索着所有的细节，疑问就像扎进仙人掌脊髓的尖针，隐隐作祟，并不痛，因为宿命使然。
咖啡还是酒？她展现着主人的态度。不用装了，这里没有别人，开门见山吧，你有什么目的。她对我的话并不惊讶，嘴角是恬静的微笑，我看不透这样的笑意。
目的，你以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
他来找过你吗？她的声音很平静，我是说，那个可以称之为你父亲的人，他来过吗？我摇头。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命了。她转身向沙发走去，沉沉蜗陷，娴熟地点起了手里的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继续着她的自言自语。
我还在原地。
那是距离上次我找你，没过多久的事。当晚月色暗了点，他在天台喝酒，走路失重了吧，就没了。
十四楼的距离。吸得太猛了，她被呛到了。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
铲车铲走后，一直没人认，警方找到了我，他认识的人中，我是第一个见到他“尸体”的吧，或许那种形态，称不上尸体。
她的声音愈发低沉。
他的家人最终还是赶来安葬了他，我看到他们哭了，我诧异，转念也想到，或许自己太冷血。对了，你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是个警察，我们...。
够了，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哥哥，你知道我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
跳蚤般的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我不为他的死亡感到丝毫悲凉，没有由头的事。
父亲这种存在，我不关心。
我承认想离你的生活近一点，她坐了起来，掐了手里的烟。
那封信，你还是没看吧，我希望你看看，真心写的。因为文笔不好熬了两个晚上，又害怕你嫌弃我的笔记，抄了好几遍...
我不想过打扰你的生活，游泳教练是经人介绍的，看到照片时才知道是他，后来细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拒绝的必要。
这样的机会很宝贵，就像冥冥中注定的那样，不是吗？我并不想解释什么，这不是我刻意的安排。
又是那种深受人厌恶的、淡然的神态，像是对生活失去依恋，病入膏肓的人总喜欢卖弄这样的豁达，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切又都那么坦然。
我想离你近一点。我想保护你。
你错了，我从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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