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很快就在疯人院买好了啤酒了,她兴冲冲地一路小跑回家,然而,刚拐过路口,她那栋东区最美最雅致的房子刚映入眼帘,那一声巨响就爆开了——她的家在她眼前爆炸。
嘉禾与其他听到巨响的人后脚就跑来了,然后她就和陈霜一起看着那栋房子被大火吞没。
陈霜怀里紧紧抱着那几瓶啤酒,整个人呆滞了十多秒钟,她的眼睛被眼前的火光映得通红,继而静止的她突然仰天痛嚎了一声,那哭声凄厉而绝望。
“老杨!”她对着那大火大喊着,大火回应她的只有沉默的恐怖,她画好的精致妆容被泪水冲刷,她身上崭新的碎花长裙被大火烧焦的残灰布满,那几瓶酒摔碎在地。
嘉禾还在震惊之中,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陈阿姨!”
陈霜转身,嘉禾发现她在笑,流满眼泪的脸上是痴狂的大笑,她望着嘉禾,又望望那被大火吞没的屋子,没说什么。嘉禾过去拥抱住她,听到她说:“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嘉禾放开她问道。
陈霜的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上面有一条信息,接收时间是在二十分钟以前,那时候她刚从疯人院出来,就收到老杨的信息:“我给我和我们的房子都买了保险,保单号是***********,证件在南区的房子里都有备份,就在我们的结婚照后面。”
为了还赌债,上一次他弄断了自己的腿,这一次,他引爆煤气罐炸了自己的房子。还有他自己,坐在轮椅上抱着那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在大火中,粉身碎骨。
陈霜明白,光是为了还赌债,老杨其实是不用死的,可他却选择了毁灭自己,因为他不光想逃离东区,还想逃离这个世界。
那她呢?他是想她活得更好一点的,所以,他保全她,所以,他让她可以离开东区。
陈霜对嘉禾说:“小佳,跟阿姨走吧!我们一起离开东区,阿姨有一大笔钱了,可以供你读书考大学,我们能去更好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离开这里?离开东区?离开许亦安?离开唐茵?
有更好的地方,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人,在等她。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有可以选择的机会,她却不能如选择从唐朝到这个千年后的世界那样果断,反而不知所措。
熊熊的大火,滚滚浓烟,混乱的人群,一辆接着一辆开入路口的消防车和警车,这样一个纷杂浩大的场景呈现在她眼前,她忽略了所有声音,去观望这一切。
转眼对上陈霜悲哀亲切闪着泪花的眼眸,她哭了,摇摇头:“不,我不想离开。”
陈霜深望着她不说话,她把礼物盒塞到陈霜手里:“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把它带走吧。”
陈霜一直望着她,最后拥抱了一下她,只是很轻的一个拥抱,放开了双手,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往前走。
嘉禾对着她的背影大哭,喊了一句:“陈阿姨!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从不停留,一直向前,跌跌撞撞,潇潇洒洒,当她的家庭——她苦苦支撑了小半生的最荒诞的一个梦都破碎了,她终是成了无家之人,独自离场。
嘉禾哭,不是哭自己没能跟她走,不是哭她走,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是,陈霜不会再回来了,她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人了。
这一夜的大火烧红了四号街区,好在葬身于火海的只有老杨一人,那栋房子上绿绿的爬山虎和他一样,尸骨无存。
嘉禾在混乱的人群中往家跑,闷热的夜晚,她跑得满头大汗泪流不止,她从黑通通的楼口上了楼,冲进房子里。
她看到,许亦安还像她走之前那样,纹丝不动,她收住眼泪,走过去,却被茶几一绊,摔倒在他面前,她还是没能忍住,坐在地上,当着他的面崩溃大哭。
“亦安哥哥,陈阿姨的家被烧了,她走了……她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说要我跟她走,跟她一起离开东区……”她第一次向他放肆地哭诉,他没有嘲笑她奚落她,他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可是,我怎么能让第二个小佳离开你?”这是她的真心话,但是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兀自流着泪莫名其面地笑了几下,“我就知道你也不会在乎,可是,我是真的愿意留下,我不怕留在这里……”
他还是没有说一个字,他漆黑的眼珠折射着月光的华彩,而本身却没有神采。
她不想再对着他说傻话,许亦安现在的样子让她沉重的心更加压抑,她准备去打电话跟瘸叔说一下许亦安的情况。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要走,突然之间,她垂着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嘉禾低下头来看,自己的手被许亦安握在手里。
许亦安没有看她,依旧那副失神的模样,而他的手却非常有力,嘉禾不知所措,挣扎了几下,挣不开他的手,她就放弃挣脱了,任他握着。
他一直这样,她又走不开,就在沙发旁坐下,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他,小声问:“你是怎么了?”
就像她对着空气抛出了一句话,空气只会回应她以沉默。这没有开灯的房子里,沉默的寂静就如同无底的深渊,即使外面的东区却正处于最混乱的一夜。
她身心疲惫,睡在了地上,和他并排躺着,他侧着身,不是在看她,她侧着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的手交到他手里,被他握了一夜,两人就这样睡了一夜。
早上,唐茵和瘸叔把小晨交给了小五南子,回来睡觉,唐茵打开门,看见嘉禾和许亦安,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地上,两只手交握,两个人沉沉的睡着。
唐茵用尽全力把门摔在墙上,又是一声能够震动整栋楼的巨响,“嘭!”的一下将嘉禾吓醒,她惊惶地坐起身来,一只手还在许亦安手里,许亦安也醒了,但他只是睁开了无神的眼睛,肢体一动不动。
“唐茵姐……”嘉禾看清楚了摔门的是唐茵。唐茵暴怒的双眼盯着她和许亦安握着的手,嘉禾脸红到耳根,她连忙尴尬地挣脱,可是无论她怎么挣,许亦安都不放手。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搞什么!”唐茵大声问她。
嘉禾说:“唐茵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晚起亦安哥哥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就这样握着我的手……”
唐茵怒火中烧,冲过来捶打许亦安:“你大爷的许亦安!你搞什么鬼!许亦安你给我起来!放开这小贱人的手!你放开!”
无论她推他打他骂他,他都没有回应,手没有松开一点,反而越抓紧,嘉禾的手红了一片,暗暗吃疼。
打闹间,唐茵猛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睛,那一瞬,她就消停下来了,足足僵了十几秒,然后二话不说冲出门去,跑上五楼。
没过两分钟,瘸叔就和她一起急慌慌地跑下来了,两个人扑到许亦安面前,瘸叔怔怔地看了许亦安好一会儿。
瘸叔轻声跟许亦安说:“小安,不要这样,放开小佳好不好?来听瘸叔的话,放手吧。”瘸叔这时的语气比平时哄小晨还要轻柔,可是许亦安依旧纹丝不动。
瘸叔和唐茵对视一眼,两人起身走到一旁,嘉禾听到唐茵问:“瘸叔,他妈的病不是后天形成的吗?怎么会遗传?”
瘸叔沉重地摇摇头:“不是,紅姝是有家族精神病史的,她天生就有精神问题,只是开始不明显而已……那年她第一次抑郁症发作就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不吃不喝好几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条不幸的消息袭来,唐茵感觉天旋地转的,她都有点难以承受:“那怎么办?许亦安不会真的变成疯子吧?和他妈一样?神经病啊?”
瘸叔看看许亦安,叹气:“你先别急,等着,我去给紅姝的医生打电话问问,你先跟他说说话哄哄他,让他把手放开,小佳的手都快被他捏断了。”瘸叔又一瘸一拐地急匆匆地上楼去了。
嘉禾听到唐茵抽噎了一声,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痛苦地捂了下脸,眼里全是血丝。唐茵用力地深呼吸几下,扯出一个笑容,走过来,跪坐在嘉禾旁边,凑近许亦安,她的脑袋几乎和许亦安贴在了一起,她轻轻吻了一下许亦安的额头,上身弯着伏在许亦安耳边跟他说话,声音温柔得不像唐茵。
“许亦安,好啦,别这样,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别闹了,起来好不好?我们去找冬哥冲哥玩儿好不好?要不我们去医院照顾小晨吧?小晨在等哥哥呢,你起来好不好?好,不去就不去嘛,你别不理我嘛……”
唐茵拍拍他的手:“那你先把小佳的手放开好不好?你已经拉了一夜了,小佳手很疼的,你也累了吧?就放开嘛?放开好不好?乖,许亦安,听话……”他的手没有松动。
“好,你喜欢拉就拉吧,我可跟你说了,我会不高兴的,你怎么可以拉别的小贱人的手?我真的生气了许亦安,要不你换个?拉我的手好不好?”
其实,谁说人的个性一定会定型呢?强硬的人之所以强硬,是因为没有碰到让他不得不低头的事,刁钻的人之所以刁钻是因为他没有遇到他愿意与之讲道理的人,急躁的人之所以急躁,是因为他自己觉得没有必要对眼前的事付出耐心。
总会有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件事,那样的一种境遇,会打破你的常规,击破你的底线,你会心甘情愿地低头,不自觉地无限度倾注耐心,明明是最不讲理的人却主动讲道理。这就是人情,不是人情易变,是人情本就没有常态。
就像唐茵对许亦安,上一刻还在指责叫嚣,这一刻已是温声软语。
没有人是天生不会温柔待人的,凶悍可能还需要伪装,而温柔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她忍着疼,低头望着许亦安紧握着自己的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握这只属于许亦安的手握了一整夜,可这又如何?终究只有唐茵可以那样贴近他,亲他的额头,触碰他的脸颊。
她的温柔很难得,所以可贵,自己的温和是常态,所以廉价。
陈冲和魏冬在楼上听瘸叔说了许亦安的事,他们就也都跑下来看许亦安。
这个时候,嘉禾的手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她麻木了,连痛楚都忘记。陈冲和魏冬为了让嘉禾的手得救,两人合力扳许亦安的手指,扳了好久,许亦安还是越捏越紧。毕竟现在许亦安的情绪很脆弱,他们都不忍心太粗暴,所以一直没有得手。嘉禾咬牙忍住疼,还安慰他们自己没事。
从瘸叔那听说了这件事的不光有他们两个人,还有许红姝。瘸叔联系上了以前给许紅姝看病的精神科医生,他打算去说说好话把医生请到东区来给许亦安看一下。
瘸叔走后,许红姝从瘸叔家溜出来,下楼来了。
文章内容不代表凯硕文章网观点,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kanshuzu.com/xswx/show/447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