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菲子在更衣室里洗净手和脸，已经换上在医院工作的运动裤和运动服，脖子上也带上了工作证。
她摸摸胸口的鱼项链，然后把它埋进衣服里。
她用梳子把充满灰尘的头发一丝不缕的梳起来，又成了“芭蕾舞者”。
她精心化的妆已经被洗净。
余菲子吸了吸鼻子，把小物品都装进包里，放回储物柜，然后扒开更衣室的帘子投身于车水马龙的医院大厅。
她唯一的期盼就是这些人说的话她都能理解。
不要因为她传达有误而害死任何一个人。
边阳接收了一位脑部和胸部严重受损的患者，这种高难度的手术除了刘主任只有侯教授能做，而且做了也不一定能活。
“您能做手术吗？”边阳站在侯教授的病床前。
侯教授的右手已经绑上扎带。
“刘主任呢？”
“他已经有两个患者了。而且秦芳他们已经把十分严重的患者搁置了，他们觉得这位能救活。”
“没时间了。”侯教授拔掉自己的吊瓶，起身说，“你来做手术，我当你的助手。”
“什么？我还只是实习生。”
“你先把能做的都做了我再做，而且你已经看我做过很多次这种手术了。”
“还是您……”
“边阳。”侯教授穿上自己的白大褂，“你是我的孩子，我相信你。”
没谁比侯教授更了解边阳的实力，也没谁比边阳更了解侯教授的手法。
做手术之前，侯教授难得的在工作时谈私事。
“好好安抚余菲子。”
“我会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边阳懂侯教授什么意思，他没再追问。
余菲子彻夜奔波在医院里的各个角落，军队的人送来了一些翻译器，但量还是不够。
特别是不会说E文只会说A文的当地人越来越多。
余菲子在喝口茶的间隙问一位在医院门口站岗的军人：“我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能不能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
“你想走也走不了。”
“什么意思？”
“机场被炸了，只有首都的机场还在运行，但只允许军队和医疗使用。”
“所以说所有外籍人员都被迫留在这里？”
“是的。”
这使余菲子有一种像有幽闭恐惧症的认在电梯里的感觉。
“余小姐，秦医生找你。”
余菲子立马跟着护士过去。
那是一位妇女，抗拒秦医生给她治疗，虽然她腿已经明显骨折。
余菲子很敏捷的反应到那是法文。
“请再说一遍。”余菲子生硬的用法文说。
妇女深呼吸后说：“我怀孕了，别伤害到我的孩子。”
余菲子翻译给秦医生，秦医生说：“给她正骨和缝针必须要麻醉，不然很疼。”
余菲子说：“给你治疗需要麻醉，不然你会感觉很疼。”
“不行，不行，不能伤害到他。”
余菲子又传达给秦医生。
秦医生说：“就算正骨了，也缝针了，这么大的伤口不用麻醉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当地的一个小护士说：“请相信每一个母亲，我生过孩子，我们可以忍受的。”
秦医生不好再劝导，只能把病人推到治疗室里。
余菲子就这样不知道忙了多久，边阳也不知道在手术室呆了多久，终于轮到侯教授上，边阳看了看时间，其实才过了四十五分钟。
做完手术已经是凌晨。
医院的急诊室也逐渐安静下来。
医生们在过道里吃着晚饭时军队的人通知，明天还要送一波病人过来。
王医生在那用蹩脚的口语问到底怎么回事，军人说是内乱，爆发武装战争，再详细问他们就不说了，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边阳坐到余菲子身边吃饭。
“你还好吗？”
“不好也得好。对了，我被扣留了。”
“什么意思？”
“机场都被炸了，只有首都机场可以运行，但只运军事物资和医疗物资”
后来余菲子回国了才知道这是一场W国全国性暴乱。
“那你得多留几天了。”
余菲子点点头。
“你……去看了Eva吗？”
“还没。”
“她的家人呢？”
“我帮忙通知的。她的丈夫受伤了，还在昏迷，小儿子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她的大儿子说是尽快赶过来，他在上大学。”
“那就好。”
余菲子做不了什么，能帮Eva通知家人算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你今天呢？”
“还好，一般是轻伤，主要是缝针，然后今天我帮我妈做了手术，她最拿手的手术。”
“心脏的？”
“嗯。”边阳点头，“但她手伤了，所以我做了一大半她才做，这个病人算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你还可以啊。”
边阳想起侯教授对他说的话，呵，还有点母亲的样子。
“边阳。”余菲子埋低，“你不要死。”
边阳看着余菲子，他的瞳孔在月光下闪耀。
“我让你不要死。”余菲子自顾自的重复，“我怕我，承受不了。”
边阳在后来漫长的时光里都忘不了余菲子侧过头来的那个咬着嘴唇的微笑。
带着勉强，释怀，泪水。
在第三天的时候来了三位翻译，都比余菲子大个十来岁。
余菲子交代完工作，望向窗外泥泞的道路，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
她转过头，一位少年站在走廊的那一头，是被清晨阳光覆盖着的边阳，一个坚定且高尚的医生，多美好的一副画报啊。
果然，她不可能一直待在风景里。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二十四岁的女生，不是被永久保存的微笑着的蒙娜丽莎。
“我想要离开了。”
余菲子和边阳坐在安静的医院的庭院里。
“可能没有飞机。”边阳说。
“边阳，今天翻译的人都来了。”
边阳还是不理余菲子。
余菲子只好说：“我确实害怕了。”
“这很正常。”
边阳早有预感，但他不想面对。
“我不是说怕自己被武装分子杀死，当然，说不怕也是不可能的，但最怕的不是这个。”余菲子看着边阳，“我怕你死了。”
边阳看着余菲子什么也没说能说出来。
“其实，我。”余菲子皱着眉毛笑了出来，“当时就站在那里，然后耳边是爆炸后留下的嗡嗡声，看着你跑过去，救那个离废墟很近的小男孩。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只是属于我。”
“为什么要用属于不属于来规定我们呢？”边阳耐心的问余菲子。
“因为我现在特别爱你。”余菲子注视着边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什么，“还差最后一步，就是，没有你，我会死。”
“不会的。”
“不会什么？你不会死还是我不会死？”
“你冷静点。本来你就受了精神上的打击，加上这两天…”
“边阳。”余菲子打断他，“我承受不了这些，热烈的情感。如果我这么爱你，你能在我身边，陪我走过这人生我很愿意；但如果我这么爱你，但是你随时可能会因其他而死掉，我承受不了。”
“你很高贵边阳，这一切的作为，这是我所奉献不了的，也是所有的遭受苦难的人们需要的。”
“但我想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至少不用担心你的安危。可我发现，只要你为此奉献你就会有生命之忧，这次是武装斗争，下次可能就是病毒。”
“余菲……”
余菲子再次打断他：“所以，我要在你死了我也要死之前，结束这一切。”
“我早就把你看作生命里的一部分了。”边阳的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泪水。
余菲子笑着说：“我们一直避免落入俗套，但爱情本身就很俗。”
他们就那么看着对方好一会。
边阳摸了摸余菲子的头发，然后嫌弃的说：“你是不是又没洗头。”
他们沉默着看着对方，边阳的手掌不停在余菲子的脸部游走。
边阳放下手，“呵”的笑了一声：“我还是去找航班了。”
余菲子看着边阳起身走了几步的身影，喊道：“边阳。
边阳回头看着她。
“我很爱你，你知道。”
“当然。你也知道，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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