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咚的一声撞在后墙上,似乎是被一脚踹开的一样。
教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门口站着横眉立目的三个人,西北狼和他手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喽喽。男的瘦高,女的矮胖。
“谁是班长?!”西北狼用着他的方言。
没人说话。
“谁是班长?!”瘦高的男人又用普通话严声厉色地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说话,但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柯身上。
目光也是有温度的,特别是当它们聚焦的时候。林柯低下了头,他受不了一百多目光的灼烧。
“站起来。”西北狼走到林柯的桌子前。
林柯乖乖的站起来,还是低着头。
“班里那么乱你没有听见么?不要以为班主任不在就没人管你们!”
林柯点点埋得很低的头。
“张老师不在的这几天我还会到你们班,如果还这样吵,你去楼上替他们罚站。”西北狼说的楼上指的是那个神秘的禁闭室。
“是。”
“你抬头。”那个瘦高的男老师还是揪着不放。
林柯抬起头,但是眼睛还是盯着地板。
“你不是那个,那个谁么。”这老师显然对这个书院的“老生”有印象。
林柯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今年还没走?”这瘦高的人顺口就跟出来了一句,说完他也感觉似乎说错了话。
林柯的头买进了肩膀里,下巴能戳到胸膛。他就像祈求一样,拜托老师不要再说下去,特别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
“咳咳”一旁的西北狼轻轻咳了两声。“继续学习!谁再闹就不用在教室坐着了!”他示意两个跟班离开教室,解除了林柯的尴尬和不堪,给了林柯一口喘气的机会。
林柯挨批,后排澄淼的心也揪揪着。看见西北狼放过林柯,他突然觉得这个跛腿的小老头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很想去拍拍林柯的肩膀,安慰他一下,可是他够不到。他只能在心里陪林柯一起忍受这一刻煎熬。
林柯慢慢的坐下,轻轻咬着嘴唇。
“咳咳!”这两声浮夸的咳嗽来自桥涵。他靠在墙上,轻蔑的目光压在林柯身上。他要让全班同学看到自己对林柯的不屑。
林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亲在他面前的练习册上。
西北狼走后,教室里安静了十几分钟。仅仅安静了十几分钟。
又开始小规模的躁动,小规模的躁动又慢慢的扩散,整个教室又欢腾起来了。
林柯不再能稳住自己的心神,他怕这声音再把西北狼吸引过来,他怕去楼上的那间禁闭室。
林柯握着笔,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他几次想张口喊一声安静,但是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像落水的人,一口水呛在口中,努力却依然无法发声。
“别说话了。”林柯终于转过身,朝着后面的人说。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声音是那样小,又没有魄力又不够强硬。
“别说话了!”他又提高了一点嗓门,头几排的人静了下来。可是后面的声音却显得更大了。
“别说话了…”这一遍近乎是在恳求,但是依然没有更多的人听他的。
这一切都被澄淼看在眼里。他不理解林柯为什么这样软弱,作为班长连句硬话都说不出来。比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还要弱着好几分。难道是从心里惧怕桥涵?澄淼突然想起桥涵凌驾在林柯身上那不屑的眼神。他为什么恐惧这样一个混混?
教室里的声音还是那样大,气氛相比之前还要更加热烈。越发热闹,越发衬托出林柯的孤单与无力。澄淼看不下去这画面,他从小就是要打抱不平的人,更何况受欺负的是林柯。
他想起了那个和林柯单独在卫生间的夜晚,想起了他从林柯的眼睛里看到的那种新同类的认同感。林柯如水又深沉的目光就在自己的眼前,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与自卑感就融化在他眼波里,这一刻,他与林柯感同身受,仿佛受到欺负的是自己。他要帮林柯,他必须帮。
“闭嘴!”澄淼脱口而出,那果断与决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唰!教室里一下就安静的能听见楼道里管线滴水的声音。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声。
一百多束目光盯着林柯。情节翻转了,这一百多束向刚才盯着桥涵那样盯着林柯,同样带着冲冲的不满。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们因为桥涵打扰了他们的学习,而这一次他们因为澄淼打扰了他们的偷闲。地位也翻转了,刚刚的桥涵是破坏学习环境的一只老鼠,谁站出来制止他谁就是除害有功。但现在的桥涵是从高压学习中解放大家的领袖,谁站出来制止他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
澄淼就是“反革命分子”。他不像桥涵,他受不了那一百多束声讨他的目光,他说完就后悔了。教室里那样安静,一百多个人无声而一致的对一个人的威压,那种相差到极点的弱小。
澄淼听到有人在小声的议论。
“他算老几啊?他又不是班长。”
“这家伙可真能装逼。”
“切!西北狼的狗腿子。”
澄淼像在公共场合被扒光了衣服。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澄淼环顾四周,目光似掉落在悬崖边的人伸出的手,向每一个看客祈求着另一只援助之手。可是没有。那感觉想被整个世界抛弃。
不!还是有的。
一双隐形的手伸了过来。白里透着淡淡的菜黄。细长,骨节分明。这是一只单薄又坚忍的手。那是林柯伸来的手,这双手是林柯投来的目光。
林柯的眼里,是感激,感动和支持,还有一点点的甜蜜。
澄淼的心是那样激动火热。林柯的目光给了他勇气,就像几秒前他给林柯的那样。为了这目光,他可以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他突然觉得只要有林柯的陪伴,就不再惧怕来自整个世界的敌意。只要拉着林柯的手,就不再害怕逆着人潮奔跑。
“安静!”声音沉稳又坚定。澄淼的目光扫回众人。带着孤傲的尊严。
真的安静,连唏嘘与质疑之声都没有了。
“咳!”突然地,浮夸的咳嗽再次从教室后面响起。
桥涵与澄淼的目光交汇了,足足十几秒。澄淼原来从不会与人对视这么久,因为尴尬或者因为胆怯。但这一次他与混混头桥涵对视了那样久,像下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俩身上。像看两个倒计时的炸弹,看哪一个先爆。
最先移开目光的反而是桥涵。他扭头看了看林柯,又扭回头看澄淼。
他慢悠悠地说“他是基佬你知道么,或者,你莫不是是他的新——朋友?”桥涵的声音带着不屑与鄙视,向在说黏在鞋底上的一块狗屎。
当时的澄淼,还不确切的知道基佬的意思。只是朦朦胧胧感觉这个词是在形容一种外人看来见不得人的勾当或者见不得人的群体。反正是个坏词,而且是破坏力超级强的词。桥涵憋这么久,扔出来的一定是一个威力巨大的炸弹。
澄淼看向林柯,林柯低垂的头又埋在了肩膀里。
“怎样!”澄淼不知道说什么。林柯知道自己在面对很喜欢的人时脑子会短路,没想到面对极厌恶的人时脑子也会短路。他顺口就甩出去了“怎样。”尴尬地维持着自己的强硬。
教室里在骚动,有人在向另外一些人解释基佬的意思,知道意思的同学们又转头看向澄淼与林柯,眼神里多了一丝异样的眼光。
桥涵后面的话澄淼再没有听进去。他只感觉桥涵句句恶毒,直戳要害。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情不自禁地推开身边的人,把椅子挪开,走到过道上,向桥涵走去。脸红的发烫,牙关咬的作响,拳头握得青筋暴起。
澄淼一步一步走向桥涵。
“你还敢打我么!”桥涵一身的懒散样也没了,同样进入了备战状态。
澄淼不说话,就站在桥涵的桌子前。他想说点什么酷炫又强硬的话,但是说不出来。
桥涵一推桌子也站起来了,毫不示弱的状态。站起来的桥涵和澄淼的身高不差多少,身材也不差多少。
“你还敢打我么?”
“打你怎样。”澄淼伸手抄起桥涵的衣领。桥涵一巴掌拨开澄淼的手,反手又把澄淼的衣领抓住。
显然,桥涵一定有不少打架的经验,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相比之下,澄淼就是个菜鸟。
眼看两个人就要厮打在一起,前排的林柯赶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桥涵,便扭头看着澄淼的眼睛,眼睛里带着祈求。
“别打了。”说着掰开两个人的手,冲着澄淼摇摇头。
老子是为了你才和别人打架,你到跑来作和事佬。
谁也没有松手,三个人这样僵持了几秒钟。
突然坐在门边的胖子大喊了一声“西北狼来了!”这是危险信号。
桥涵哼了一声,丢开澄淼,一屁股坐回自己的座位。双手抱怀。
“傻子么?还不滚回去?”
澄淼和林柯才反应过来,慌忙就往自己的座位跑。书院的教室小,做的人多,过道不大还全是障碍物。澄淼和林柯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别提多狼狈了,刚才的英雄气概烟消云散,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就像两只落荒而逃的过街老鼠。
咚!门再次被踹开了。门上的玻璃晃了两晃,差一点没碎掉。
是那两个西北狼的跟班——瘦高男和矮胖女。
而林柯和澄淼,还没回到自己的座位,尴尬地站在教室中间的过道上,一前一后,被瘦高男和矮胖女抓了个正着,像被捉奸在床。
“你俩,出来!”
站在楼道里,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个人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澄淼只希望老师不要说出那句话,可是最后,愿望落空了。
“下周你们不用上课了,去楼上找我报道!”
澄淼的心一沉,余光里林柯也低下头去。关禁闭室就像是一种耻辱。在一周的时间里什么都不能干,只允许对着墙站着或者对着墙坐着,连自习都不允许。书院巴不得让学生睡觉的时候都在学习,可是在禁闭室里,连纸笔都不能碰一下。绝妙的设计,让里面的人感受时间在指尖的流逝,感受浪费时间和浪费生命的懊悔。这种惩罚会让一个高三的学生由衷的害怕。
可这个惩罚对林柯与澄淼来说太冤枉了,然而那两个没有人情味的东西,一点也不听林柯与澄淼的解释。宣布完判决就离开了,留下澄淼和林柯在空荡荡的楼道。
妈妈要是知道我被关禁闭了该会有多么的伤心。来书院没几周,就被当做坏学生关了禁闭。这一周会错过多少课程,落下多少知识。我本来就是应届生,跟着一群复读生,高三的知识本来就没有学,如果因为这一周耽误的进程影响了高考怎么办,澄淼越想越钻牛角尖。又想起桥涵的眯眯眼,这个时候他一定得意的忘形,杀千刀的家伙!
相反,林柯倒是平静的出奇。垂着头面无表情地靠墙站着。过了一会,终于支持不住,脊背顺着墙滑了下去,蹲坐在墙角,双手抱着头。澄淼听见他似乎在啜泣。
“不就是罚站么,有我陪着你呢。”澄淼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和委屈,弯下腰拍拍林柯的肩膀。
林柯没有理他。澄淼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还怎样安慰别人。他索性不再理林柯,又站起身,靠在墙上。
一壮一瘦,一高一矮。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楼道里一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管,一会亮起来,一会又暗下去,电流声音滋啦啦的响。还有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管道在漏水的声音,“嘀嗒、嘀嗒”。这条隧道仿佛在另外一个空间。
“两年了”林柯嘟囔着,突然咆哮起来,“我还没考走!”整个楼道里都回响着他的声音,楼道尽头卫生间的声控灯随之一亮,爆出一片金黄色。
澄淼扭头看这片金黄色。
许久,林柯侧了侧头,对澄淼说,“你不该理他的,自然有人会管教他。”声音平静得太假,像憋着极大的愤怒和委屈然后对你微笑。像在微信里发了那个假笑的表情。
一团火在澄淼心里燃烧。
“那是你管他们么?你管了么!”
“我,我”林柯又垂下头。“我可以和老师说,我可以去告他们,我可以去解释。总之,总之是有人管的。”
“懦夫。”澄淼脱口而出,声音不大,说出来他又有点后悔,但是不说出来又憋在心里难受。
“是,我是懦夫!那你就是莽夫!你看,现在可好,你满意了吧!”林柯激动地站起来,两只眼睛怒目圆睁,盯着澄淼。“我第一次要被关在那里,关整整一周!你知道我们要落下多少课程?你知道我们会不会因为你的冲动影响高考然后在这里再待一年?你行,你无所谓,我这是第三年了,我再考不出去就没救了!都因为你,都怪你!你满意了吧!”
“好,因为我,都怪我,成。”澄淼点点头。他真的压不住心里的火了,高三的高压本来就让人上火,这是两堆干柴,沾火就着。澄淼回想刚才为了林柯才有的冲动,为了林柯才去承受的委屈,为了林柯才在众人面前丢的人。想起自己刚才狼狈不堪的样子,丢人现眼的样子。自己怎么活的这样没有尊严!
澄淼自嘲的笑笑,笑声比哭都难听,像从牙缝里呲出的“哼哼”声。平日里林柯那不冷不热、忽远忽近的样子又闪现在澄淼的脑海里。埋在心里那颗ding shi炸弹终于爆发了。
“好,都怪我。我想多了!我做多了!”头也不回,澄淼走回了教室。他想甩掉林柯,有一瞬间却又想林柯能抓住他的手,或者说一句话留他一下也好,但是林柯只是靠着墙蹲在地上。澄淼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反手把门甩上,把林柯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他心中无限的怒火随着关门的一声巨响,轰地灭了。那一瞬间,背朝着门,背朝着林柯,他不自觉地驻足了一下,才清醒自己做了什么。心里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懊悔,他只觉得空虚,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像置身于一处白色的无尽的空间,像一颗炸弹爆炸后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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