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天空中一只类似‘乌鸦’的黑背蓝肚喜鹊在古宅上方盘旋着，之所以还说是喜鹊，是因为它‘吱吱’地叫了几声，而不是‘哇哇’地叫着。
季君礼听到声音，高兴极了，抱着季辉小跑着出了屋子。
“秃鸟~你怎么才来呀！”
“你才是秃子好吗！”喜鹊儿化作人形，她顶着一堆深蓝色向外炸开的毛发，穿着件画着超大粉色菱形的卫衣和差不多二十厘米左右的超短裤以及到脚踝的深紫色的丝袜，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不同的染缸里爬出来，由红红紫紫的色块拼接在一起。此外，一双尖嘴豹纹高跟鞋显得她无比……有生气。
“你生孩子了？”喜鹊儿停住了脚步，她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末了张着嘴，一副呆呆的样子。
季君礼把季辉往上送了送，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小脑袋，笑着说:“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喜鹊儿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然后踩着她的豹纹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季君礼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只小母鸡刚下了蛋骄傲地走在烫红了的铁板烧上面，心里暗暗发笑。这时候，她感觉季辉的头越来越低，原先抱着她脖子的手也一点一点缩了回去，所以她连忙改口道：“现在是我的了。”
喜鹊儿对天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个女人又发什么疯了，养孩子，呵，养孩子？等等，养孩子！
“你不会？”
“要不然我叫你来干嘛？”
“秃子！”
喜鹊儿大吼了一声，接着果断地转身，然后，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秃子！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喜鹊儿悲愤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之中油然升起一股热烈的渴望，她不禁想要把这个古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种渴望如此急切，急切到她的腿，先走了。
“秃子！你知不知道我飞了三天三夜才来到这的？我这翅膀，我这爪子，我这……，秃子！你不能，你不会的……啊！你居然让我提夜壶！天啊！这是什么东西……”
“嘻嘻。”季辉偷偷看着张牙舞爪的喜鹊儿，乐出了声。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呢。”季君礼拍拍季辉的头，坏笑着从屋子里拿出一把木椅，然后两人坐在屋檐下，就这么看着喜鹊儿一直跑来跑去。
“哎，我说你。你都弄回来这么多东西，怎么就不能再带个人回来收拾东西呢？还特地把我从那么远的地方叫回来，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我1918年才死的，当然知道。”
“呀，又死过一回了。”喜鹊儿嫌弃地说道到，她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但好歹嘴上还能过过瘾。叽叽喳喳地抱怨了会儿，见季君礼也不插话，顿感无趣,便半是认真地问道:“说真的，你打算养这个孩子了？”
“他叫季辉，我现在的名字是季君礼，算是他……”季君礼纠结了会儿，犹豫着道：“曾曾曾姑母？”
喜鹊儿给了季君礼一个大大的白眼，她对于此鬼复杂又矫情的爱恨情仇无话可说。
陈队长办公室内。
“等会儿，你再说一遍。”陈队长下意识地把他椭圆形的脑袋凑得离电话近些，歪着嘴，后牙根轻咬着，粗糙的脸上满是困惑。
“陈队长，我想问下你们警察到底抓到贼了没有？这都三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电话那头周大福驻长昌市分店的店长的语气越来越愤怒，尽管他意识到他应该冷静，并且也有意地捏着自己黑色西装的上摆说话，但还是无法做到平日里风度翩翩，不紧不慢的样子。
“啊？什么贼？”
陈队长不明就里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这位年轻的分店店长，他身体往前倾了倾，一只手放在黑木桌子上，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电话柄，凝重地说：“陈队长，那可是价值两万八千的钻石项链，我想这怎么也算得上是个大案子了吧。另外，我听说盛宝进出口有限公司丢了一只卡西欧名表，1998年出的PRT-4000，那可是全钛合金的，专门为了今年夏季华饰展览会从日本购入的，盛家花了不少力气呢。如果陈队长能力有限，不能保护长昌市民众的财产安全，那我们这些民众……就只能另想他路了。”
陈队长听出了这位来电者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心里有点不痛快，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重点——自己又不理亏，于是他一只手扶着腰，慢慢地坐在高凳上镇定地说：“你们没有报案，警方怎么立案呢？”
“陈东山！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三天前就报案了！你们警察就是这么糊弄民众的？我一定要召开记者会，还要去省一级政府告你！”分店店长啪的一声把电话砸在桌上，白色的话筒跳了几下就离开了桌面，不过还好被尾端脐带似的电线吊着，一晃一晃地打着摆子。
“孙先生？孙先生？”陈队长喊了两声，得不到回应也只好挂了电话。他用长满老茧的手狠狠地揉着自己的额头，用力地回想一切关于周大福和盛宝进出口有限公司的信息，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又把桌上的文件依次翻开、检查，但是也还是什么都没有。陈队长皱着眉头把桌上的文件推到一边，起身出门喊道：“小张，你过来一下。”
“噢，好咧，陈队！”张强转过身连忙应允，见陈队长又进了屋，便不怀好意地拍了下欧阳明的肩膀，飞快地在他耳边说道：“红宁街康华堂往前走，第二个岔口右拐就是泽兰春。”话毕，张强嘻嘻地笑了两声，就两手插着裤袋，往陈队长办公室一路小跑。
“陈队，有什么事吗？”
“小张，周大福和盛宝有限公司过来报过案吗？”
“没有啊！”
“你确定吗？”
“陈队，那周大福和盛宝公司要是来过，谁会不记得啊？长昌也就这么几家响当当的企业撑着，哪个敢得罪？”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们是警察，别整这些乱七八糟的！”
张强语重心长地喊了句陈队，而后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站在小小的办公室中央抿着嘴无奈地看着陈队长。他这队长哪儿都好，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四十多岁了，也还只是个小队长，每天里里外外风风雨雨地跑着，拿的那点工资连病都不敢生，有一次第二个女孩子学校里春游，要交八块钱，结果他摸遍全身只找出了四块三，张强看着他数了好几遍，可是四块三就是四块三，永远不会变成四块五。
虽然就要那么一点点钱，可是拿不出啊。
“小张，你让欧阳明去问问文静她们，周大福和盛宝公司有没有来报过案，看是不是哪里出错了，然后，你带上东西跟我去一趟周大福。”
“是，陈队！”张强敬了礼，端正地大步走出办公室，他虽然有的时候没个正形，但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而陈队长则绕到办公桌前，从一堆横七竖八的文件中抽出一支有许多刮痕和磨损露出银灰色不锈钢笔身的英雄牌黑色钢笔和一个巴掌大小的绿皮本子，戴上帽子，匆匆走出办公室。
“陈队，你等等我！”张强还在吩咐欧阳明去接待处问问，见陈队出来，忙拿上单肩包跟了上去，走到一半有些不放心又回头嘱咐欧阳明：“看仔细点，有消息打电话给陈队！”
“放心吧，强哥。”欧阳明说着便拉开抽屉，拿出一把钥匙纂在手里。这是电脑房的钥匙，国家这几年大力推行计算机普及，局里也分到了两台，像宝贝儿似的锁着，要用还得填单子。也因为局里的老干部没几个会使，又担心小年轻给磕坏了，就闲放了小半年。直到欧阳明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入了局，上头又要求把档案输进电脑以显局里紧跟国家政策和高科技的新形象，这两台电脑才真正派上了用处。但是欧阳明还是先去了招待处，因为他输入的档案，大都是已经结案了，又或者是没办法结案的案子，
“文姐，陈队让我来问问最近有没有周大福或者盛宝的人来报案？”
“有啊，这不四天前才来过吗？还是王局亲自接待了呢！不是让你们陈队去办这个案子吗，怎么来问我？”
“文姐，我怎么不记得这事啊?”
“嘿，你跟我闹着玩呢？你不是还跟着老陈出去了吗？”文姐不耐烦地端着大铁杯子起身，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蓝绿色的温水瓶哗哗地倒着热水。
“可我们……不是为案子出去的。”
“哎，不为案子出去的，”文姐好奇地前倾着身子，小声问道：“那是为什么呀？”
“为……，”欧阳明顿感语塞，皱着眉头不确定地说道：“秦阿婆的猪脚粉？”
“你们可真能耐。”文姐有些被惊到了，下意识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说道：“放着大案子不管，拉着局里的人出去吃粉，要被王局知道了，那还得了，赶紧告诉你们陈队去。”
“陈队怎么可能会放着案子不管，我们真的不知道有这个案子啊！”
“你还嘴硬，我亲耳听着王局把这个案子交给老陈呢，还说什么责任重大，非老陈不可，哼，不就是想拿好又怕事呗，也就你们陈队……”文姐抱着杯子愤愤不平，一阵抱怨，末了，见欧阳明一脸纠结地站在窗口前，心又软了，语气柔和地道：“这人啊，难免有疏忽，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谢谢文姐。”欧阳明不明不白地道了谢，挠着后脑勺稀里糊涂地往陈队办公室走去，路过李利国的办公桌时，他还求证了一番，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三天前的下午一起去了秦阿婆的小摊子上吃碗猪脚粉，而且，最近没有什么大案子。
欧阳明更加糊涂了，又旁敲侧击地去问其他同事。同事们的话大致分为两类，去办案了和去秦阿婆的小摊了，欧阳明想：难道是陈队不想接这个案子，所以故意带他们出去做个样子？可是文姐说陈队亲自答应了，按照陈队的性子，肯定不会这么干的，再说，要是陈队知道这个案子，何必又要自己去问文姐呢。“可能，陈队忙忘了？”欧阳明终于找到了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他小声说着，说服自己，但是抑制不住的，心里浮上一个念头，这可是七八万的案子，也不能吧。”
“让让，懂不懂事啊，站中间过道上！”彭队一把把愣愣的欧阳明给拉开，仿佛没看到欧阳明差点撞上办公桌的隔板，自顾自地说道：“烦死了，最近贼怎么那么多呀，偷什么的都有，连根葱都偷。”
“怎么，彭队还管偷葱啊?我昨天被人偷了支笔，彭队长，管管啊！”
“李利国！你不要太过分了！”
“人利国有陈队罩着，就是过分了又怎么样，陈队接的案子可都是上万呢。这偷葱贼的活，也得有人干不是？”王敏低着头状似无意地说道。
彭队长冷哼一声，瞪了眼王敏，气冲冲地走了。王敏是王局长的侄女，他可不敢得罪。
“瞧他那样。”
“算了，李哥。”欧阳明安慰了李利国几句，想起自己还要给陈队汇报情况，连忙往陈队长办公室走去。
李利国看着欧阳明进了陈队的办公室，有些不解，为什么陈队有事情不是交给他而是交给欧阳明呢？明明，他跟陈队的时间比起欧阳明来要长得多啊。
陈队长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大福的监控视频，刚刚在路上他就已经接到欧阳明的电话了，三天前周大福和盛宝公司的确报过案，而且应该不止这两家被偷了东西。欧阳明还吞吞吐吐地问他，最近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周大福的模拟监控十分清楚地拍到店员把分店店长孙益给叫了出来，然后孙益跟那位穿着白色丝绸短衣，戴着黑色盘纱礼帽的女子说了几句话，接着女子就离开了。过了二十分钟，孙益提着礼袋出去了，又过了十分钟，孙益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了，时间是15：18。正四点的时候，孙益发现钻石项链不见了，就慌慌张张地出门去报案，四点二十分，小张、欧阳明、李利国、史鹏、姚天还有自己一同出现在了画面中。
“陈队？”
陈队长闻言回头给了张强一个警告的眼神。张强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
“孙先生，你放心。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有一点眉目了。”
“可是刚刚在电话里……”
“是我们弄混了，最近公安局有点忙。”
“陈队长还负责别的案子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偷钻石的贼啊·。”
“你放心就是。”陈队长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张强连忙跟在后头，二人脚步急促地往外走去。
“店长，出什么事了？”店里一个平时跟孙益关系很好的老员工刘大姐凑到他身边问到。
“没什么事。”孙益因愁着怎么向总部交代，不自主地有些焦虑和急躁。
“哦，哦。”老员工看出店长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只得点点头支吾着，末了，又担忧地说道：“还是小心点好，最近贼多。”
“你怎么知道？”孙益连忙问到，他都不敢想要是总部知道店里丢了最新的近三万的钻石项链，他的后果是什么。
“我听隔壁卖衣服的张姐说的，她店里丢了好几套衣服。后来一打听，这条街上好多店里都丢东西呢。”
“看好店里，我一会儿回来。”孙益赶紧抛下脸上摆满了自豪的刘大姐，去追陈队长和张强。
第二日早晨七点。
“季君礼！季君礼！快来看！”喜鹊儿在隔壁屋子大喊了几声，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冲了进来，一把掀开季君礼的被子，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你干嘛啊？”季君礼低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到，她本来就没休息够，精气不足，整个魂体都泛着蔫。
“你过来看就明白了。”
“好，”季君礼拍拍自己的脸，再晃了晃脑袋，准备下床。季辉被喜鹊儿的声音吵醒了，也不哭闹，就乖巧地睁着圆圆的眼睛仰着脑袋看季君礼，小手纂住季君礼的一根中指就是不放。这孩子黏她得很，昨夜里她怕他着凉，就想让他跟喜鹊儿睡，但他就是不肯，怎么都不撒手。季君礼把小毯子盖在他身上，又小心地拉了拉，才抱起他去到喜鹊儿的房间。
“接下来请看详细报道。”
“距长昌市地震已经是第五天了，目前灾情已得到全面控制，救援物资也在昨日傍晚七点全部抵达。长昌市市长表示，此次震级高、震感强，但地震范围狭小，造成人员伤亡较小，希望长昌市市民不要惊慌，更不要哄抢偷拿财物，造成社会秩序动荡。”25寸黑色金星电视机上一位穿着浅蓝色内衬深蓝色西装的中年女子正铿锵有力地说着，自信又从容。
“你让我看什么？”
“你听听，哄，抢，偷，拿财物，是不是你？”
“是啊。”
喜鹊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理所应当，毫不愧疚的季君礼，耐着性子说道：“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年代了，人类对于保存自己的文明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他们很容易就会发现……就会发现跟他们记忆的、理解的不同之处的存在。哪怕他们脑子里没有印象，但是还会有很多东西帮他们记录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季君礼皱皱眉头，思索着喜鹊儿的话。
“就像这个电视机一样。人们可以提前做好录制的材料，然后通过这个机器播放出来，只要不更改这些材料，那这个影像也不会更改，明白了吗？你的魂术只改变了人类的记忆。”
“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咯，希望不会被发现吧，不过还好他们也没有能力把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
“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
“啊？什么时候。”
“好几天了吧。”
“秃子！快把小狐狸叫回来。”喜鹊儿悲呼一声，扑到季君礼身上，作势要用手去掐她的脖子。逗得季辉咯吱咯吱地笑着，两个圆圆的眼睛弯弯得像小桥儿一样。
“知道了，你先去做饭吧。”季君礼赶紧缩着脑袋，一手抱着季辉，一手护着他小小的脑袋笑嘻嘻地从喜鹊儿的魔爪下逃走。
“为什么又要做饭啊！不应该谁吃饭谁做吗？”喜鹊儿嘟囔着嘴，不情不愿小声地说道：“反正我只要撒把米就够了。”
“辉辉想要吃什么呀？让你喜姨做。”
“鸡腿。”
“好，今天就吃鸡腿。”季君礼理了理季辉身上的毯子，笑着说道：“等会小姑妈先带你去穿衣服。”
“都老姑妈了，还小姑妈。”顶着深蓝色爆炸头的喜鹊儿满脸不平，低着头翻了几个白眼，咂巴咂巴嘴，还是去做饭了。
“长昌早间新闻到这就结束了，接下来请收看《红岩》。”
伴着一阵管弦乐，电视机上出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酒红色领带的男人。他正在一家色调偏暗的高档餐厅读着报纸，然后楼梯边上来了一位穿深灰长衫拿着柄扇子的男子。
“老李呀。”
“啊。”
西装男人把报纸对折了两次，放到一旁。
“老许，怎么才来呀。”
“我从来杨记火锅店出来，发现街上有两个可疑的人在转着。”
画面一转，一位穿着民国军装的男子生气地把手中的文件摔在桌上，说道：“这个老东西。”
画面再一转，一群大红大绿的男女相互拍了下手，很高兴地坐到一个张牙舞爪的黑家伙上，然后屏幕浮出同样大红大绿的八个字‘一见钟情，豪情摩托。’
季君礼抱着季辉，两个人乖巧无比地直勾勾地看着电视机，就像一只大树懒和一只小树懒，困惑却还是专注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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