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眉出了校门就会被直接送到康复中心，侯炎非常清楚，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冀问侯戚，“爸，妈妈会去哪里啊？”
“去她该去的地方，”侯戚冷冷地说，“她怎么来的，你都不锁门吗？唉，太丢人了！”
“太丢人了”就这四个字，刘眉突然疯掉后侯戚对她就只剩这四个字了，现在还要加个“唉”，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天这样可见是伤心失望到了极致。
而侯炎心里更多的是愤怒，他恨周克，即使心里知道他不可能是带母亲来学校的人，他也恨那些看到刘眉狼狈模样的人，但他明白自己最该恨的就是侯戚，他丝毫没有尽到看护伴侣的责任，甚至不肯请个人帮着看护，这段时间本来刘眉已经清醒很多了，有时还能给侯炎做饭，结果侯戚真的就只把她当老妈子使唤，对待刘眉还不如家中的一只猫。侯戚当初带着自己的父母到十炎，租住在刘眉家的房子里，在那段奋斗的岁月里二人齐心协力地照顾过侯戚的双亲，后来侯戚娶了这个女人，等于得了一个保姆、一个房子、一个户口，简直一本万利。这样的“卖身”所得固然能让侯戚免去很多后顾之忧，但待其功成名就后，他开始深深地为自己不值，尤其是知道刘眉家有精神病史后，然而覆水难收。
锁门，为什么要锁门？你想问的的是为什么不把她锁起来吧！那是一个温柔的母亲，一个可怜的妻子，一个无助的女人，不是一条看家犬啊！
侯戚丢下在原地发呆的儿子回到了办公室，继续发光发热。侯炎这天本可以当一个哭鼻子的傻瓜，让大家看到他的眼泪在那本数学书上开出一朵朵小花，然后同情、怜悯、理解会压过质疑、嘲讽和幸灾乐祸，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场闹剧会以关怀和唏嘘结尾，这对侯炎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胜利。但是他拒绝，他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丝毫不懂迂回的妙处，这和侯戚截然不同。
侯炎拒绝和周围的人和解，他挺着身子、笔直地坐着，挨过了一节有一节课，没有人敢理他、也没有人想理他，在最后一节地理课上，他突然流起了鼻血，继而双眼一闭一头栽在了桌子上。
侯炎清醒过来时是在他的卧室，桌上放着很多药，但没有一碗饭，他挣扎着去吃了几种，都是两颗的剂量，结果无非是加了一些胃痛。他赤脚下床，踩在橡木地板上更觉得脚底滚烫，榻榻米上泼了一大滩墨，应该是侯戚的书具被猫打翻了，他听到楼下客厅有人在对话，那是侯戚和詹檀。
侯炎下楼来，他的面孔没有一点血色，苍白俊秀的令人心疼，那些送他回家的人擦干了他脸上的血痕，却没有人为他换掉那件脏掉的白色毛衣，侯炎来到父亲和詹檀面前，胸前开着一朵红色的大丽花。
“杜尔迦？”侯炎看着桌上的神像说道，那是一个骑着猛虎的印度女神的雕像。
“是，”詹檀说。
“给我爸的？”侯炎问。
“给你的，”詹檀回答道。
“是古董吗？”侯炎不怀好意的说。
“不是，旅游时在车站买的，”詹檀说。
“你怎么和老师说话呢？知道是谁送你回来的吗？真是的，你都是怎么做人的，晕倒了全班都没人管你，多亏了詹檀，”侯戚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快道谢！”
“谢谢！”侯炎说着机械地弓下了腰。
他弯腰的幅度很大，低头时正好细细观览到那尊杜尔迦女神的全像，她衣着华丽，头顶金冠，有着黄色的皮肤，8条手臂，每只手里都握着武器。只一眼，这种力与美就吸引了侯炎。鬼使神差地侯炎近乎无理地抱着神像上楼了。
一番客套后，侯戚带着詹檀到楼下的星悦荟吃饭，吃完饭可能下午要继续回学校。侯炎自然是被弃之不顾的，每次侯戚对他不满都会以责令不让他吃饭的方式惩罚他，这似乎是侯家的一项传统，他爷爷就经常把“话不要说得太满，饭不要吃得太饱” 挂在嘴上，侯炎童年时还常跟着信佛的爷爷“断食”，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他以后饥一顿饱一顿的少年时代打基础吧！
杜尔迦被他放在了榻榻米的壁龛里。侯炎听爷爷说过，佛教源自印度，但在印度人的信仰里，最主要的却是印度教，其教主神之一是湿婆神，湿婆有位妻子是雪山神女。雪山神女幽静娴淑，美丽温顺，但神有几相，为了同一个化身于水牛的恶魔战斗，雪山神女会变为杜尔迦——一个身骑猛虎、手握利器的女战神，美艳而嗜杀；但当她的愤怒和力量进一步激化时，杜尔迦又会变成面目狰狞的迦梨，紫色的嘴唇、尖牙、伸长的舌头、黝黑的皮肤是她的标志，她脚下踩着湿婆——自己的丈夫，享受活人血祭，周身充满死亡的气息。
今天周五，下午班主任会发表格让大家选文、理科，以便下周一的考试选文科的考文综，选理科的考理综。至于他，侯戚早打过招呼不必问，给他直接填理科。可怜侯炎这次实在无能为力，更没心思看一眼书，之前的努力怕是也要付之东流。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睡了两天，他感觉自己是水缸里的一朵莲花，又或者根本就是一滩水，无知无觉、无牵无挂，作为一个人实在没什么好失去、好奢望的了，因此他也不算是一个人了。
周一，侯炎来到学校后，发现周克在校门口等他，他从周克手里接过自己的准考证。只听周克低声说道，“这次的考试我们在一个考场，老师一定会让我收试卷的，所以数学卷子上我们写对方的名字应该不会有人察觉。数字的笔迹也不好辨认，就算被发现了，不是还有你爸嘛！”
“谢谢你，小克，”侯炎毫不迟疑地说，他觉得自己对着周克笑了一下，但周克在侯炎的眼睛里全觉察不到笑意。
分班考试后侯炎如愿进了前六十被分到了火箭班，而周克却被分到了普通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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