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继续在山路上又开了好几分钟，终于停下了。
刘千金迅速拉开车门，跳出车外，蹲在路边大吐特吐。
“妞妞？！”许一诺一边挪动身体一边探着头喊，声音有点嘶哑。他想自己下车，却乱了方寸，不是许文丽及时扶住了他，真会直接从车上摔下来。
“你慢些！”听到声音的刘千金回头呵斥一句，又一阵胃酸上涌，连忙弯下腰。
许一诺皱着眉往前走，许文丽碰了碰他，递给他一瓶水还有一包纸巾。
“谢谢。”许一诺接过，走到刘千金身旁，拍拍她的背，歪着身子用右手打开纸巾的包装，抽出来一张。
刘千金接过纸巾擦了擦，又拿了许一诺手上的矿泉水，一手抓住他的左手：“拉我起来。”
许一诺撑稳身子，稍稍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刘千金扭了扭矿泉水瓶盖，不知道是没有力气了还是手滑，没扭开，一手伸到许一诺面前。
“拿稳了。”许一诺直接伸手扭开了瓶盖。
把污秽之气吐得一干二净的刘千金，喝了几口水以后，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她从许一诺手中拿过瓶盖扭好。
“好些了吗？”
“好像没事了。”
许一诺松了口气。
许文丽提着他们的行李远远地看着两人，竟然有种“世界真美好”的感受。
看他们两人相互关心，相互安慰，好像眼里都只有对方而没有自己。许文丽有点感动。她感受着许一诺的温柔，忘记了她一开始对他的亏欠与惧怕。
许文丽看到两人走过来，指指竹林间的一条小路：“这里下去还要走几分钟。”
刘千金看着这条勉强能通过两个人的泥路，一边是山石，另一边是深渊。她无意识间咬咬手指头。
许一诺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姑姑先走，你走中间，我在后面。行李要麻烦姑姑帮忙拿一下。”
“不麻烦的。”许文丽把旅行包背起来。
“不行！你走中间。”刘千金回应得很快。
“听话。”许一诺语气严肃。
“不听！”刘千金使起性子。
“看着你我才能安心走路。”许一诺的声音像是从空谷传来一般悠长。
刘千金不再说话，示意许文丽先走，她乖乖地跟在后面。
许一诺松了口气。他是第一次走山路，地上到处都是坑，哪里又突然在路中间出现一丛草，竟然还有车轮的痕迹。他低着头看路，准确地判断着拐杖的落点。
刘千金向后伸出右手，给许一诺挡住那空荡荡的崖边。
“你看路。”许一诺侧身用左手把她的手按了下去。
刘千金沉吟了一下：“那你自己小心。”
“嗯。”
“你冷吗？”走着走着，刘千金回头问。刚刚下车一阵乱七八糟还不觉得，这走进密林里才感觉到温度的下降。
“你冷？”
“不冷。”
“嗯。我也不冷。”
许文丽不敢走快，本来两三分钟的路程走了差不多十分钟。
小路的尽头是一块平地，从那里过去有一个小村落，鸡鸭鹅随地走，还有好几条狗，狗看到生人开始乱吠。许文丽呵斥着，挡着狗指指前面让他们先过去。
附近的几座房子里的人听到狗叫都走了出来。看见许文丽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都上来问是谁。
“是我二哥的孩子。”许文丽不想那些人问太多，一句话带过，又歉意地看看刘千金。
刘千金不以为然。她是真心喜欢许灿辉，所以不是很介意这个回答，再说了，广义上来说这个答案并没有错。但她留意到那些人对许一诺指指点点，有点上火。
许一诺明显也感觉到了，不过他更在意刘千金的感受，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握了握，表示抚慰。
刘千金也就把情绪压了下来。
“这里就是。”许文丽把两人带到一座红砖平房前，打开门，里面是一个小院子，虽然铺了水泥，但还是长了不少青苔。
“陈旺！”许文丽叫着一个名字走进正屋把行李放在一张凳子上。
正屋右边的房子走出来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长得三大五粗。一出来就直勾勾地盯着许一诺看。
“这个是二哥的儿子，叫许一诺，这是一诺现在的妈妈的女儿，叫刘千金。他是你们姑父。”许文丽介绍着几个人。
许一诺和刘千金面面相觑，然后相互“噗嗤”一笑。一诺现在的妈妈，这个称呼挺好，两人都很满意。
许文丽和陈旺都不知道两人笑什么，站着有点茫然，想问，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姑父。”许一诺耐着笑意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刘千金低头笑着，并不打算叫人。
虽然沈君华事先和刘千金打过底，但许一诺自然不会要求她以礼待人什么的，因为眼前这些人，和刘千金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旺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你们等等。”许文丽拨开右侧那间房的门帘，走进里面，不一会就出来，脸色有点尴尬，说，“奶奶醒着……看看她？要不要？”
许一诺点点头。
许文丽又钻了进去。
许一诺拨开门帘，让刘千金先走。一进去刘千金就有点怕，房间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不至于刺鼻，但非常不好闻。整个房间阴暗压抑，各种东西杂乱地堆在角落的地方。
许一诺感觉到了刘千金的一滞，放下门帘拉起刘千金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不用怕，我在。”
许文丽蹲在床边，在老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诺诺，诺诺……”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许一诺拉着刘千金走了过去。
许文丽站起来看到两人拉着的手，神色有点不自在。
许一诺站到床边，刘千金放开他的手，随手拉过一张凳子放到他身后，许一诺直接坐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往后看一眼确认凳子的具体位置。
“诺诺……”
他们这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太太，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布满皱纹的脸。
“是我。”许一诺柔声回应。
“转眼这么大了。”老太太似笑非笑的样子，瞬间又变成想哭又哭不出来的表情，“奶奶知道对不起你啊，没想到你还能回来看我……这一路辛苦……”
许一诺对她微笑着：“没有的，奶奶。”
“你肯叫我奶奶，肯叫我奶奶……听到你愿意叫我一声，死了也值了……”
“妈你说什么呢！”许文丽呵斥。
“奶奶你要安心养身体。”许一诺笑着说。
刘千金跟在许一诺身后，蓦然想起自己的奶奶弥留之际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诺诺，你的腿怎样了，啊？”
许一诺一愣，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老人见他第一面就问这事，恐怕一直都是她心中的长刺吧。
“你爸抱你回来的时候才一点大，他说你妈死了，孩子他不会带。他说你腿是坏的，治不好，以后也不能走路。我说这样的孩子怎么养得活啊。养大也是累赘。也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啊，家里也没有钱。我真的不是不想要，只是说事实……人人都说你是丧门星……”老人越说越乱。
“妈！”许文丽偷看了许一诺一眼，走上前想阻止老人继续说。
许一诺向她摇摇头，轻轻说了声：“没事，随她说。”
许文丽看向许一诺的眼神是震惊的。这种话她听着也觉得难受，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许一诺呢？
老人还在继续说着：“而且邻里那么多，说我们家生了个这样的孩子，活该啊，老天开眼啊。我们年轻的时候是霸过他们的地，老大他们是做过一些对不起大家的事，但他们也不能这样说人啊。”
“我说这个孩子是来我们家讨债的，还是把他送给人家吧，反正是个男孩，送给七叔婆也好让她有个伴啊。不过多说了两句你就翻脸了，带着孩子走了。你一个男人哪里会带孩子啊，还真不如送给七叔婆的好……七叔婆很喜欢他呢，会对他好的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呢。啊？”说着，老人已经把面前的许一诺当成是许灿辉。
第一次听到老人这些心底话的许文丽双手掩脸强忍着不哭出声。
刘千金一直注意着许一诺的表情，可他似乎平静地听着，她看不出半点变化。
“七叔婆家里有钱啊，能给孩子治病啊。我也舍不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孩子，粉红粉红的，多讨喜。一想到这孩子有病，我们家留不住他啊。”
“可能我真是作孽了，佑佑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也散了，都不认我这个老太婆了。找不到诺诺，我让他们找，他们也找不到诺诺……你知道诺诺在哪吗？”老人双眼空洞地看着褐色的蚊帐顶，仍然不停地说着。
“我在这，奶奶，我在这呢。我回来了。”许一诺把手伸进布满污渍的被子里，双手握着老人的一只手。老人的手很硬，皮包着骨，一点暖意都没有。
“啊！诺诺是你啊，真的是你！”
“奶奶，现在医学很发达的，很多医生都很厉害，以前说治不好的，现在都能治。奶奶，我给你看看，我能站起来，还能走路呢。”许一诺说完，抬头看看刘千金。
刘千金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皱着眉，还是把手环过许一诺的腰，借着老人看不到的位置把许一诺扶了起来，又站到他身后。
“奶奶你看。”许一诺像炫耀什么的孩子一样。
“真的好了？！诺诺你的腿真的没事了？”
“嗯，没事。”
这一路上亲身感受到许一诺双腿的不便的许文丽，看到许一诺能独自站着，有点吃惊。
老太太终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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