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出来，他有些怏怏，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惧。
他的父亲，那个一直在车里、在路上颠簸的男人如果看见、听见，他会不会失望。
他最爱的、引以为荣的儿子，非但没有为他取得一份荣耀，却反而成了老师们眼中的耻辱…
这天空中高高挂着的太阳，阳光如此刺眼，直让人睁不开眼晴。
走道上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或是趴在围栏上看太阳，或是组着队去上厕所，欢乐的声音在所有能够看到地方弥漫。
他进了男厕所，正有十几个男生站在能够落脚的地方抽着烟，蹲着、站着，靠着墙壁。
夹着香烟的手指指尖有些微黄，烟卷在一点一点地往上燃烧着，化成了飘浮在空中、坠落在地面的灰，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们见到何夕进来，有人为他递上了一根烟，他笑着道谢，加入了他们的谈论，对于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只字不提。
从学校里搬出去住，做淘宝店、谈恋爱，似乎也的确是在厮混日子，不是吗？
人如果陷入某种问题的高度纠结或深思，往往会变得无法自拔。
他一如平常地上课、听课、做笔记，他的神情专注，内心似已强大到波澜不惊。
只是当他回到宿舍后，一个人孤寂的看着黑夜时，他再度被唤起了今天谈话时的感受。
他决定喝酒，是的，酒能帮他解决他苦闷的不知是愤怒的反驳还是无言的接受的心情。
静赏夜月，轻斟独饮。
第一瓶酒。
“呕”地一声响，他吐了一地。啤酒独有的泡沫随着酒水的流淌而漂泊，一个个地出现又一个个的消失，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伴着酒水的漫延，化作虚无。
他更难受了，胃道的不适让他痛苦，思维的不振让他迷糊。
第二瓶酒。
“咕噜咕噜”地，随着他喉咙的吞咽而流入了胃肠，它苦涩、胀气，迅速的带来了酒精的发酵。在他的肠胃里、血液里甚至每一个微小到无痕的细胞里扩散。
“痛快！”瓶子被摆放在旁边，他渐渐又变得清醒了，他的心绪活跃而宽泛，那清晰的痛苦的现实又来了。
第三瓶酒。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张桦回来了。他的手上提着两瓶酒、一袋花生，还有一袋街边小摊的麻辣小吃。
“来！”酒瓶碰撞着，哐啷地响，多么清亮。
第四瓶酒。
第五瓶酒。
他坐在繁华街市的另一边，那充斥着柔和光芒的朦胧黑暗前。
白天油亮的绿化作更纯粹的黑，那无边的山峦和无垠的天际又像是刚从深渊中苏醒的巨龙与虚空。
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夜！
噢，没酒了。
张桦醉了，扶着墙回到床上，无力地躺下，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何夕还在那坐着，他更加清醒了，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脏因为酒精的刺激，疯狂的跳动。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辛弃疾《采桑子》）
电话铃响。噢，那是他的恋人，这无边的黑夜大概也只有她会打来电话。
他的手在手机上徘徊，他想接、想挂。这通电话让他陷入了有选择的挣扎，如果不是她。
她挂机后又接着打，直至响了三通，何夕终究是拿了起来。
“喂。”
“喂，晚上好！”
那边的声音很小很小，需要很仔细地去听。
“晚上好！”
“何夕你在做什么呢？”
何夕忽然想吐，在他肚子里的那些迷人的厌恶的酒水，正在翻江倒海着。
“嗯…在看书呢。你呢？”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让他的语气变得些许冷淡。
“我在外面玩呢，咯咯咯……”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温婉而动听。
“怎么跑出去了，三更半夜的不安全。”
“没事儿没事儿，我拳打镇关西、脚踢蒋门神，他们得小心点不要遇上我才对！咯咯咯……”
何夕听得想要发笑，啤酒胀气得却快要控制不住了。
“厉害了。那你早点回去，我挂了。”
何夕挂了电话，赶紧起身跑到角落，使劲地吐着，胃道的反酸让他吐的愈发厉害，整个阳台都弥漫着浓郁的酒气。
他弓着身，一只手扶在围墙上，一只手按在肚子上，痛苦的挣扎着，再不受控制。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背上摩擦着，替他舒缓着紧张的思绪。
何夕莫名的感到一阵心安，酒水吐出来了，人却彻底醉了。他看见了她，朦朦胧胧的，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来到他的身前，张开双手拥抱他，轻轻的，在白炽的灯光阻隔开来的纯粹的黑夜边缘上。
“好啦好啦！何夕，何夕……”像是第一次时拥抱的样子，又像是很多次。
……
第二天正午，猛烈的阳光透过窗台，照射进房间。
何夕醒了，揉了揉胀痛着的脑袋。
忽然猛地惊醒，不知道现在已是什么时候，他急忙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手机。
这时，门开了。
她走进来，看见他急躁的模样，嗤地一声笑出声：“不用找啦！我叫你室友帮你请了假！”
他看着她，昨晚的一切已经遗忘：“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背起双手，像个正在监督学生们考试的老师，来回踱步：“嗯哼！你猜？”
何夕迷糊地看看周围，又看看她。
“噗！”她笑他那痴傻的模样，“别猜了，赶紧去洗个澡，身上全是酒味。”
她走进来坐在书桌前，随手翻了一本书来看。见何夕没动静，提高了一个分贝唬道：“还不去？”
“噢…噢！”
门外，昨夜留下的一地狼藉早已被收拾地一干二净，仿佛初升的旭日，在他度过了寒冷的一夜后，悄无声息地留下一缕温热。
他洗完澡出来，通体舒泰，她则凑上前绕着他轻嗅着，转了个圈儿。
身上还残留着沐浴露的清香，她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身走开，“味道好多了。”
何夕头脑混乱地跟了上去，追问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昨天我做什么了？”
“啊哈！可多了，你个菜鸟。还有你可得对我负责呦，不然灭了你！”
“比如呢？”
“比如喝酒吐得一地啊，睡觉了说梦话啊，三更半夜的还哭啊……”
“嗯，我确定了，除了第一个，都是假的。”
“喂喂喂，你不相信我？”
“嗯哼！”
“哼哼，不识好人心。这两天老师们都去开会啦，我出来逛逛，顺便来看看你，哇哈哈…”
“那么好。对了，你不怪我喝酒啊？”
“嗯，你觉得可能吗？”
“让我想想？”
“滚！以后还喝不喝？”
“嗯，以后…以后，”他顿住几秒钟，豪气地说道：“喝。”
……
车站，已近黄昏。
“多看点书，少喝点，少抽点！”她睁大眼睛瞪着他：“你这幅模样我怎么能够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你呢！”
何夕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轻声的说道：“您放心吧，我保证对你好。”
“切，走啦！”又是一次转身、挥手、道别。
她好似永远这般潇洒。
“下次见！”
“下次见！”
异地着的恋人们啊，相聚在一起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不经意间又将要不舍的离别。
2010的暑期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跟随他父亲的脚步，在各地辗转，而是和张桦一起忙着打理淘宝店。
8月1日，高三学生回校复习。
校外舒适的生活、自由的空间以及各种花花绿绿的存在，对于异常紧张的高三学子灭说，在这一年里将与他们再无相关。
这一年的生活是铅笔、圆珠笔、钢笔圈划、涂改，白色、黑色、红色掺杂，书本、资料和试卷上新鲜浓郁的墨水味。
何夕开始了他高中最后一个学年的生活，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生活。
沉闷紧张的校园里，黑白色的世界因为美丽的爱情重新变得缤纷，何夕享受着快乐着。
他搬回了学生宿舍，重新稳定的过上三点一线的生活，混杂在每日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奔波勤勉。
有的人不听管教被开除，有的人报名参军离开，有的人依旧拼搏期待，而有的人则开始崩溃。
崩溃是个动词，它会一点一点地在人们心中生根、发牙、茁壮成长，直至将人的灵魂当作养分，全部吸收分解后，轰然爆发。
“操！”宿舍里的人们随着时间的变化越来越暴燥，气氛变得闷热而渐渐地少了很多交流。
有的人直至会为了以往小小的摩擦而大发雷霆，甩着富养的白晰的、健康的小麦色的、运动劳作的晒黑的肩膀，相互推搡。
有个男孩子在宿舍里的阳台喝着酒，抽着烟。他流着泪，低着头，垂着脸。
他是个成绩不错的复读生，沉重的压力正压在他的肩膀上，哪里又有简单的从头再来。
何夕也有些烦闷和对未来的不安，他不知道一年后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
庆幸的是，他有一个心爱的美丽的姑娘，那个姑娘用自己坚强的心态和温柔的语言感染着抚慰着他，使他不至于过于紧张。
在开学不久的时候，他19岁生日的那天。姑娘没有来参加他的生日，只是送上了一份独特的礼物，她的名字——程立雪。
她也正处于高三，每天忙碌，奋力备习。但她是乐观的独立的自强的，生活压不垮她，成绩打不倒她。
她早上会打电话叫何夕起床，晚上又会打电话说晚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每当何夕还想在被窝多躲几分钟，她的电话总会准时到来，摆放在床头的手机永远会单曲循环着朴树的白桦林。
“喂。”
“何夕，你是光，你是电，你是那天上的太阳！”
“什么鬼……”
“不信？那你还不赶紧起床，没点自知之明。”
……
“喂。”
“何夕，我怀孕了！”
“什么！”
“没什么，你听错了，赶紧起床。”
……
“喂。”
“春眠不觉晓，迟到的菜鸟……”
“起了起了起了！”
“嗯哼，真乖。”
……
晚自习后，准时十一点。
“何夕，你在做什么？”
“刚回到宿舍。”
“去哪泡妹子了？”
……
“何夕小哥哥，你在干嘛呀！”
“阳台站着呢，看会风景。”
“是嘛，唉呀我怎么感觉你在吸烟？”
……
“怎么才接电话？”
“没看手机啊。”
“噢，不是在喝酒就行。”
……
2011年6月7号，高考开始。
带着准备妥当的资料、工具，在考场外排成队、过扫描，奔流入海，鹰击长空。
2011年6月8号，高考结束。
收拾好惆怅的思绪，压抑着激荡的心情，拿好自己的物品，鸟飞鱼跃，海阔天空。
结束了。
所有拼搏奋斗了三年的学子们，终于结束了他们的高中生涯。
欢呼、呐喊，争相呼应。
空中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雪花簌簌落下，经久不息！
原来是他们的书籍、资料、试卷，被撕裂成了一张张碎未，带着在场所有人的雀跃、期盼以及那挣扎的回忆，纷纷扬扬，落地归根。
啊，我们曾共同经历过的高中三年啊！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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