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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哥的辛酸,诉与谁知?

“ 什么大白脸,简直一只狗! ”

“再干五天,就回家过年!”

强哥“咣当”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白酒,弹了弹长长的烟灰,把自己撂在窄得几乎无法翻身的小木床上,自言自语着:“唉,又是一年!”

强哥好酒,一天三顿,雷打不动,一顿一杯,不多不少,一天正好一瓶。

“妈的,再也没有更便宜的酒了,三块钱呢!”——强哥虽然好酒,却心疼钱,每次喝酒的时候都会愤愤地骂。

“什么都涨价,就是老子这身力气涨不上价!”

一瓶白酒,一盒纸烟,唉,现在最便宜的纸烟也三块多了,妈妈的!强哥使劲地拍了下大腿,烟和酒是没法再节约了,更没法节约的还有饭菜——唉,人要是光干活不吃饭那该多好啊。天天馒头就咸菜不行,光喝面条子也不行,还得买点青菜,隔三岔五地还要弄点猪脸子肉解解馋,加上房租,无论怎么节省,一天也得往外扔二三十块,这简直是割肉啊,妈的!强哥一边喝着,一边算计着,骂着。

强哥打十五岁那年下了学,就年年在外面闯荡。西北,东北,西南,他几乎都去过。干过砖瓦厂,干过建筑队,跟着别人偷偷挖过铁矿石,也曾经随着别人在山谷的小河里几乎把腿泡烂淘过金子,挨过打骂,受过骗,漂泊流浪的岁月把强哥推到了中年,把强哥变成了两个儿子的爹。

像城市里走街串巷的其他人一样,大清早他站在民工聚集的大桥下,举着“清理下水道、马桶、房屋装修”的牌子,远远地看到有人过来,就像蚂蚁看到了骨头一样围了上去。

干完一天活回来,强哥累得抽去骨头似的,躺在床上,看着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塑料顶棚,数一数口袋里的收入——其实,口袋里有多少钱他很清楚,但他还是喜欢一次次地数,把一张一张的纸币从这只手递到那只手里,当那花花绿绿的纸币在自己的手里来来回回翻转的时候,他感到温暖和幸福,那一张张纸币,就像大大小小的士兵,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挺胸抬头地报着数字,接受自己的检阅。

有时刮风下雨,或者站了半天没揽到活儿,强哥憋在又低又矮又阴暗潮湿的小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其实,他也不知道在骂谁,只是这一天白白地浪费,不能挣钱,还得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钱吃喝,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难受的事?

日子就像强哥租赁的小屋一样,潮潮的,带着霉味,带着压抑和憋屈,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强哥租住的小屋,也就勉强算是个屋吧——这样的破屋如果在老家,猪都不住!

老家的院子里,几乎家家都会在南墙东墙西墙或者什么旮旯里用水泥砖草草圈成墙,棚几块石棉瓦,勉强遮挡雨风雨,用来养猪、羊或者鸡,可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房东扯一根电线,一块电表,装几个临时插座,几块木板顺着墙搭成饭桌,再加上一张破破烂烂的木床,每个月光租金就百多块钱。

这简直是抢钱!

“就这样的命,干的就是这么样的活。”强哥常常这样对自己说,“家里倒是方便,可憋在家里能挣钱吗?出来就是受罪的。”强哥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生活好象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至于生活应该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

累不怕,苦不怕,他最怕黑夜。他最希望的就是白天不停地干活,最好把自己累成一摊泥,收工回来,一杯子白酒下肚,往床上一扔,眼也不睁,梦也不做,一觉睡到天明。

“强哥,有脏衣服洗吗,妹子给你洗洗?”大白脸又来了。

“不洗。”强哥低着头,不看大白脸,生怕多看一眼会犯错似的。

听隔壁的小河南说,大白脸的奶子像倒空了东西的布袋。

唉,这小河南,好不容易挣几个钱就都倒了这空布袋里吧,你小子不好好攒点钱正儿巴经地娶个老婆,和这骚婆娘胡混啥?

“啧啧啧……”每当强哥说他的时候,这小子嘴吧唧着,似乎口水要流出来的样子:“这大白脸……啧啧啧……”

有一次收工早,强哥去小河南的屋里蹭烟抽,没想到推门一看,大白脸正和小河南胡混……

“这熊娘们不行,心眼子坏,想着法子掏我们的钱。”强哥仰面躺在床上,骂着。

但强哥最终还是着了她的道儿。

……

“哥,第一次三十,以后就是熟人价……”

强哥掏出了三十块钱,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蒙上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什么大白脸,简直不如一只狗。

从那以后,强哥更没给过她一个好脸。

可总有些夜晚,强哥睡不着觉——他想起那山泉。春来了,泉便开了,细细的泉眼里有水溢出。

这时,他想老婆,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竟然也想大白脸。

强哥躺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不知怎的,那肮脏的蒙着油烟灰尘和蚊蝇屎的塑料顶棚上晃着的全是软和白。

小屋一片漆黑,院子一片漆黑,整个小城,除了几点黄晕的光之外,也都是黑黑的。

不知是谁家的猫在发情,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撕破夜的厚幕,敲击着强哥的耳鼓。

强哥的脑海里突然浮起这样的情景。大街上两条狗亲热地纠缠为一体,他们几个浑小子兴奋得嗷嗷直叫,拿着木棍打,拿着石块砸,两条狗发出含混的叫声,是幸福,是怒骂,还是诅咒?

鸡从窝里放出来,大公鸡撒着欢儿,追赶着母鸡,肆无忌惮地表达热情。

妈妈的,什么日子啊,连条狗都不如。强哥使劲地咽着唾沫,他不敢再睡,坐在床上,点上烟,深深地吸上一口,呛人的烟雾在他面前升腾。

结婚十多年,生了两个儿子,人家有的强哥好像都有了,可强哥却又觉得,自己又缺了什么,妈的,娶个老婆只是用来生儿的吗?一年到头,自己在家搂着老婆睡觉的日子不到两个月,剩下的日子就全是这潮潮的漫漫的长夜……

鱼缸里,几尾金鱼快活地嬉戏,那只可怜的老猫眼巴巴地望着鱼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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