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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巴子和她妈妈

“ 时光不是最好的良药,岁月无法治愈那种伤害 ”

4、

鸭巴子上初中时,她的“大大”已经换成了第三个男人。

那男人带着眼镜,文质彬彬,悄悄地进了门,很有礼貌的对鸭巴子说,“你好啊,鸭......”。他说的时候眼睛都是笑,眼镜堆在鼻梁的皱纹上。

“滚~~~”鸭巴子攥着拳头,眼睛里都是怒火,“从我家滚出去,我不要我妈被邻居骂。”

男人吓的退后几步,瞪大眼睛看着鸭巴子。

鸭巴子妈一把拽住她的脖领子,高高举起巴掌。鸭巴子执拗,歪着头把脸凑过去,斜楞着眼神盯着她的巴掌。

鸭巴子妈没敢落下巴掌,她咬着自己嘴唇,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转身把“大大”推出门。

关上房门时,鸭巴子看见几滴血滴落在了妈妈的衣襟上。

鸭巴子欢快地跑进我家,一个饿虎扑食拍倒在我的床上,她在笑,笑的肆无忌惮。开始是咯咯咯,后来是哈哈哈,再后来是咯哈呜...咯哈呜...咯哈呜......我的枕巾上被她的泪水和鼻涕打湿了一大块。

我说,“神经病?”

鸭巴子,“哈哈哈...”

我说,“给我洗枕巾。”

鸭巴子,“呜呜呜...”

鸭巴子笑够了,哭累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知道吗?小鱼,我有种莫名的自豪感,我妈以后再也不是破鞋了!”

我失望地看着自鸣得意的鸭巴子,心说,“坏菜了,鸭巴子妈以后不是破鞋了,那我该用什么恶毒的词汇打击她呢?”

从那天起,鸭巴子家再也没有哪个“大大”进过门,渐渐地人们也不在背后喊鸭巴子妈为“破鞋”了,她家风平浪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鸭巴子妈被学校找去谈话。

5、

鸭巴子当时在汽改厂初中很有名气,她想翘课就翘课,她想逃学就逃学,她欺负女孩子,她跟男孩子打架,她不分男女堵同学要钱,她要了钱就去录像厅看录像或者去溜冰场滑旱冰。

然后,学校就找了鸭巴子妈谈话。

回家后鸭巴子妈说,“闺女,妈不会打你,妈也打不动你了,妈想求你一件事儿。”

鸭巴子心里忐忑着,嘴上却假装不在乎的问道,“说,什么事?”

鸭巴子妈低着头不看鸭巴子的眼睛,轻声轻语的跟她说,“以后咱不抢同学的钱,妈知道咱家穷,可妈不允许你去抢,那是犯罪,将来是要进监狱的。”

“可我没钱,我要看录像,我要滑旱冰。”鸭巴子有点无赖,比抢同学钱的时候更无赖。

鸭巴子妈默默地掏出一把钱,有零有整,一一展平了摆在鸭巴子面前,“有五十多吧,花没了跟妈说,妈再给你。”

鸭巴子很失落,她抢钱时通常同学都是不情愿的,所以几乎没有不用暴力手段就得手的状况,今天如此的轻而易举就到手五十块钱,鸭巴子特别的不习惯。她抓起钞票随手抛向天空,脱口而出,“我才不要你做破鞋得来的钱,恶心。”

鸭巴子妈听了,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就恢复了往日的凶恶,她疯了一样脱光了衣服,只穿了条裤衩,跟那次赤着身子打鸭巴子不差半分,“恶心!?我哪儿恶心了?我用清白养活咱俩,我恶心?你说,我那个地方恶心?!!!今天你不说个明白,我跟你没完!”

鸭巴子怕了,以前妈妈打她屁股她没怕,把嘴唇咬出血流不止她没怕,跟同学打架她没怕,抢同学钱她没怕,学校找妈妈谈话她没怕,可现在,她怕了。

鸭巴子浑身打着颤,像一只蜷缩在暴风中的小鸭子。

鸭巴子跟我说,“当时,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我不敢说话,我没法回答。难道我这样的家庭在这个社会真的是不恶心就没活路可走吗?我脑袋里一片茫然。我太小,我想不清楚这个问题。”

我问,“怂了?”

鸭巴子回,“怂了怎么了,就像你没怂过似的。”

我叹口气,“以后没得买零食的钱嘞。”

鸭巴子叹了更长的一口气,“但愿她说的都是真的。”

在这之前,鸭巴子的心里一直嫉恨着她妈,嫉恨着那些个外面的“大大”,嫉恨着“破鞋”那个字眼。鸭巴子到底还是没要她妈给的钱,那之后,除了必要的花费,她从不在她妈那多拿一分钱。

鸭巴子虽然不确定她妈还做不做她嫉恨的事儿,但她不再去抢钱,也不再去打架、看录像、滑旱冰,她失魂落魄地混完初中就急急忙忙开始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

6、

鸭巴子19岁了,百无聊赖的她像只死鸭子瘫在我床上,“我妈昨晚又回来很晚。”

我问,“哦?你怎么说的?”

鸭巴子的声音很飘渺,“我问她,‘你又happy去了?’”

我说,“我靠,你胆子够大的啊,什么都拿出来说。”

鸭巴子翻了个身子,“我说的时候也心虚。小鱼,你知道吗,年龄越大,跟她说这样的话心虚的越厉害。”

我说,“活该,谁让你欠儿欠儿的瞎猜。”

鸭巴子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感觉她有点老了,以前她很爱美,爱穿裙子,爱穿高跟鞋,现在也不怎么打扮自己了,脑筋似乎也迟钝了很多,有时候下班回家,我会看到她呆呆坐在床上。”

我说,“你口水啊,给我洗枕巾。”

鸭巴子干脆把枕巾围在脑袋上围了一个圈。

鸭巴子有了男朋友,是个刚刚毕业的大专生。她妈对男孩很满意,对鸭巴子说,有空就让他来家吃饭,妈别的不会,菜可口着呢。

鸭巴子很抵触,很少带男友回家吃,一是害怕把妈妈的底线露了,二是男友的老板是当年的一个“大大”,虽然他现在已经认不出鸭巴子了。

鸭巴子要结婚了,她妈高兴,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个盒子来,堆着满脸的皱纹说,“闺女啊,这个存折是妈这些年攒的钱,虽然不多,但够你买嫁妆的,别省着,结婚不能寒酸的让人笑话。”

鸭巴子看了一眼打开的折子,里面居然有十几万。突然,她那好多年没叛逆的心,又一下刺痛起来。

鸭巴子轻蔑的从床上跳到地上,那句压在心底话不知为啥又冒了出来,“恶心,我才不要这恶心的钱。”

鸭巴子妈愣在了那里,就如同吃东西噎着了一样的呆住了,母女俩僵住似的对视了好半天。

鸭巴子看见血从妈妈的嘴唇上淌了出来,看见泪水从妈妈眼眶里流了出来,听见一个声音从地狱里传了出来,“这么多年你还是看不起妈,看不起妈给人做破鞋,我给你丢人了......人家瞧不起我我可以忍受,可你,如果你要我去死,我现在马上就去,但我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你的眼神!我做破鞋你恶心?不恶心哪来的钱养活你,不恶心我累死了你也上不起学,不恶心我就得去下岗,不恶心我拿什么让你结婚,不恶心我俩都活不到今天。还有,我告诉你鸭巴子,自从你抢钱被学校知道以后,我再也没在外面做破鞋,没有,一次也没有......”她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

鸭巴子没让她妈参加她的婚礼,怕被男友的老板看见。

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多少年了,没完没了的劲儿真遭人烦。”

鸭巴子问我,“我过分?”

我说,“你特么不是过分,是很过分,十分过分,万分过分。”

鸭巴子第一次没有反击我,一点点歪头靠进新郎的臂弯,眼中渐渐蒙起来一层雾水。

7、

鸭巴子怀孕了,难受的想吃酸汤子,男人不会做急的团团转。鸭巴子来了驴脾气,要死要活的,男人赶紧跑出家门张罗。不一会儿,捧着一大盆酸汤子进来。

鸭巴子狼吞虎咽的吃着,“恩恩,好吃,跟我家做的一个味道,正是我想吃的。”

男人嘿嘿嘿的在一旁狡黠的乐着。

鸭巴子妈时不时去看看她,拿些她爱吃的。但她妈妈从不肯多坐一会儿,一直躲避着鸭巴子的眼神,俩人也很少交流。

鸭巴子不反对她来家里,但也不热情,每次看到这母女俩同框,说不上来是怎么一个感觉,似乎是种别扭中带着亏欠。

鸭巴子说,“好多年没喊她妈妈了,每次她回去的时候,我看着她不再年轻的背影,那句‘妈~~~’都差一点点喊出了口。”

我说,“那就喊呗,能有多难。”

鸭巴子摇摇头,对着自己肚皮说,“孩子啊,妈心里有根刺儿,就像楔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心里,每次想起它就压抑的让我难以喘息,万一压到了你,你别怪妈妈呦。”

时光啊,并不是最好的良药,没有强大的心脏和良好契机,再多的岁月也没有机会治愈原生家庭的伤害。

鸭巴子难产,可又不能剖腹产,有凝血因子缺乏的病症,很危险。

半夜两点,鸭巴子疼得死去活来,老公安慰着她,可又不知所措。医生来检查了几次,还没到生产的时机。

鸭巴子痛苦着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死命的掐着老公的胳膊和大腿,扯着嗓子叫唤出鸭子的动静来,“我疼,疼死我了,我要我妈,妈啊,你在哪里?”

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鸭巴子,妈来了,妈在这里!!!”

......

鸭巴子抱着女儿,显摆地对我说,“小鱼,我女儿会说第一句话嘞!”

我不管不顾地夺过来,呶着嘴逗孩子,“小鸭巴子,说话,快说话,快说给阿姨听。”

孩子嘟嘟着小嘴,像一只娇嫩的小鸭巴子,“姥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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