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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上的母亲

在老家的小院里,母亲半蹲半坐在一只包了蓝布垫子的草墩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抚弄着那只她自己喂养的小狗,脸上的神情宁静而祥和,仿佛那只小狗是她收养的一个乖巧的孩子。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敢说话,不想去惊动母亲的沉静,不愿意肆意地介入母亲安宁的生活。而让我深感愧疚的是,原本唠唠叨叨的母亲变得不爱说话了,76岁高龄的她就像是突然悟到什么了似的,不再在儿女面前抱怨,不再对我们的言语行为评头论足。也就是说,面对整天忙忙碌碌的儿女,母亲一下子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我对此感到悲哀!

这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我未能时常陪伴母亲左右,母亲也不愿离开故乡跟我生活在一起,甚至连节假日里,我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回家去看母亲。曾经有很多次,我约了姐姐们一起去帮我劝说母亲到我那里,可母亲总是说:“我还能动,还能自己做饭吃,再说了,我还养着鸡种着菜呢,我去了,那些菜地不是得荒着,可惜了。”因此,每一次的劝说都以母亲不想离开故土告终,每一次的努力都是徒劳。久而久之,我也只能听凭母亲自己安排,太过于坚持的话,怕她老人家会觉得很别扭。

事实上,母亲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故土是有很多原因的。从嫁给父亲起,老人已经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57年。她熟悉并且深爱故乡的一切,甚至对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倍感亲切。那里不仅有她躬耕一生的土地,而且有可以互相倾诉的老伙伴老邻居;那里不仅有她节衣缩食建盖起来的老屋,而且有长眠在栗树林中的父亲。她常常说:“你们那里没有说话的伴,可做的事情也没有,又到处是水泥地,连地气也沾不着,去几天就浑身酸疼,会病呢。”

我知道,一生劳碌惯了的母亲确实过不了看看电视、打打牌、散散步那样的生活,即使已经过了76岁的生日,她还会顶着烈日去背柴,卷起裤脚去浇菜水,甩掉外衣去挖地,甚至戴上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给儿媳妇和孙男孙女们做布鞋。她闲不住,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辈子要强的她不肯让人觉得自己没有用处了。

有时候,我很庆幸母亲没有离开故乡,没有离开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没有离开那些可亲可敬的乡亲父老。正是母亲的坚持,我得以像候鸟一样一次次返回故园,去寻找儿时的伙伴和那些被时光深埋的记忆;正是母亲的坚持,我得以一次次叩响老屋的门环,去聆听岁月流逝时发出的喧响。

正是母亲的坚持,我得以一次次回到父亲的墓前,去倾诉儿子的忏悔与哀思,去畅谈一个男人的希望和梦想;正是母亲的坚持,我得以一次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一次次从幻想回到现实,让我感觉自己并非无根的浮萍,无线的风筝,让我尚能与故乡的母土保持着最最深切的联系,知道自己其实始终属于这里,且无论我走得多久多远。

按照三姐家小外甥女的说法,母亲已经有“老人味”了。她的头发稀少且全然苍白,本就枯瘦的身躯日益干瘪,行走和做事已经不太利落。我因此害怕想到将来,尽管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并无大碍,但在岁月面前,生命有时候显得何其脆弱;尽管帮母亲做寿木的木匠断言母亲有八九十岁的寿延,我还是不敢往下想……

我多么希望我的故土上的母亲永远是一面高扬的旗帜,招引着儿女们一直奔走在回乡的路上。我愿意日日祈祷,并且祝福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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