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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中专报志愿,惊动全家

“ 如果有当官的学校就好了! ”

【长篇连载】不骚情,不青春28

体检结束,紧跟着就是选志愿。

那个时候填志愿和现在可完全不一样,现在考后根据估分选择志愿,然后报刊网络手机的都能提供各种各样的信息,当年填志愿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对着学校名单一遍遍地看不同学校的名字(有时我们更关注的是城市)。

老吕拿着几张盖着大红印章的志愿填报表,在讲台上给我们说着选报志愿需要注意的事项

“志愿表一张不多,你一定要注意,别丢了,别折坏了,别弄脏了!”

“那个谁,辛梦远,毛糙什么,别慌着填!”我正拿着笔要在志愿表上写上名字我觉得必须先写上名字,似乎只有那样,手里的志愿表才真正属于自己老吕的吼声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赶紧放下了笔。

“这正式表每人一张,不能涂抹,不能勾划,更无法补要,哪一个填瞎了就真的瞎了,哭也找不到地方!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

我们拿着薄薄的志愿表,像捧着一团火,又像托着一座山。看着那右下方红色的大印章,激动得手有些颤抖。

老吕的心真细,他照着表格油印了草表,他一边叨叨着,一边逐个儿发给我们大家,一再嘱咐先在草表上选择,最后没问题了才能一点一点往正式表上抄。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老吕的经验,大家的草表交上后,出现了许多问题。

“这幸亏是草表,如果是正式表格,填上不能修改了,有的同学哭成泪猴子都没用!”

一开始,我和老牛都填了师范学校,但在表格的专业划分上有“普教”和“特教”,饶是老牛这样的老油子,他也不清楚二者的区别。我自以为聪明地抠字眼:“普教应该就是普通的教育,一听就是很一般啊,特教应该更高级!”

老牛也觉得对,他笑着骂我:“呆子也有不呆的时候啊,好,我们哥俩都选特教专业吧!”

老吕抽出我和老牛的草表,在讲台上当反面教材:“这是牛波和辛梦远老先生的志愿,他们都选择了特教专业。辛梦远,你知道什么是特教吗?”

我站起来,一脸茫然。我摇头。

“不知道就问啊,不问就胡填,坐下!”老吕没好气地批了我两句。

“普教说白了就是面向正常人的教育,比如说我面对你们这样的学生,这就是普教!而特教是什么呢?是面向非正常人的教育,面向特殊群体,比如聋哑人,比如弱智。毕业后要分到聋哑学校或者特教中心去!”

我心一惊,原来这么回事!我以为特教是高一等的教育呢,想一想周围的残疾人说真话我可不敢教他们,我不知道成天面对这样的学生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和老牛一对眼,老牛的目光里分明有了几分挖苦和讽刺。

我低下了头,幸亏是草表!

“今晚选报志愿的同学可以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一早来上课时交上,记住,志愿表一张不多,不能涂抹不能勾划更无法补,你要像对待命根子一样对待它!”

这话倒不用老吕提醒,每一个拿到志愿表的同学都小心翼翼地拿着表,不敢折不敢握,生怕一折那纸就会碎了似的,我们把表放在最妥帖的地方,我和老牛对着那一串可以选报的学校名字,满心里欢喜,那一个个名字后面,是一座座不同的城市,选择了学校就等于选择了那所可以亲近的城市,我们终于要冲出乡村,终于要投入城市的怀抱了,这怎么能不欢喜?

“济南,济南在哪里?”

“济南是我们的省会呢,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泰安师范,泰安得知道吧?”

老牛白我一眼:“我们都是泰安,你不知道泰安?泰山脚下的城市,报这个吧!”

我不服气地顶他一句:“你去过泰安啊?”

老牛摇摇头说起来惭愧,别说泰安济南,我长这么大,就连县城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

我们兄弟俩头顶着头,在那里甜蜜地合计,几乎把每一所学校讨论了一遍说真话,如果志愿表足够大,我真恨不得把所有的学校都填一遍!

我藏不住满心的喜悦,在和老牛一番合计后,我推起自行车,兴冲冲地赶回了家。

放下车子,我举着手里的志愿表,对着屋里的爹娘喊:“ 我要选志愿了,我要选中专志愿了!”

爹接过我手里的那张纸,嘴里小声念着“山东省中等专业学校志愿表”,纸在他的手里抖抖嗦嗦,娘不认字,却也要接过那纸,盯着那红红的印章看在她眼里,那红色的大印章是最神圣的东西,那枚红色的印章可决定着她儿子的命运哩!

说是与家人商量,其实完全没法商量,爹娘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表格,那红红的印章把他们镇住了,至于那一所所学校,那一座座城市,他们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又能给他们的儿子什么选择!我之所以家来,很大一部分是向他们炫耀,是向他们传递我心里实在装不下的快乐……

“山东水利学校,水利是什么?就是管浇地的河水吗?”

“济宁商业学校,商业我知道,大概就是做买卖的吧,还有专门教做买卖的学校啊?”

娘听到这里插上了嘴:“做买卖还用学?你爷爷,你大爷爷一辈子不都做买卖吗?”

我只能咧着嘴笑,心里想爷爷做了一辈子买卖,帮人家买牲口卖牲口的,不也就给我的爹爹和叔盖起了三间小屋,这也叫做买卖?

爹看着那串学校的名字,每个学校都念一遍,都问一句,那情形与我在学校的时候我和老牛讨论的时候差不多。

“烟台粮食学校,烟台!”老爹念到这学校的时候,声音高了许多,“烟台好烟台好啊,人们不是说北京上海,哈尔滨烟台么,小孩子都会唱的,烟台好!”

娘也附和:“嗯,泰山豆腐青岛鱼,烟台苹果属第一!烟台好啊,什么学校?”

我笑着说:“粮食学校!”

爹娘意见出奇一致:“报这个!上了这个学,咱们以后再缴公粮卖粮食的时候就不用再看他们脸子了!”

我一下子就明白爹娘为什么认准这个学校了,我也跟着爹娘拉着地排车去粮站缴公粮。每年缴公粮的时候,四村八乡的老百姓拉着晒好的麦子和玉米连夜排队,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粮站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长长的明晃晃的尖刺。他们把尖刺扎入麻袋,随手从尖刺的凹槽里捏起一粒粮食,扔进嘴嚼一下:“这个不行,太湿,这个不好,定二级!”

一级有一级的价钱,每一级差着五分甚至一毛钱呢,这一车子粮食算下来,可不是小数字!更烦人的是不合格,还得拉回来再晒,然后又是排队等候粮站的再一次裁决。所以老百姓特别敬畏粮站,每年缴粮的时候都端着笑脸,递着烟卷说好话,期待自己能够缴上,期待自己的粮食能卖个好等级。

我明白爹娘的心思,如果以后自己的儿子进了粮站,那还担心这个,四村八乡的人听说他们的儿子就在粮站,那不一个个陪着笑脸与爹娘说话拉亲戚,我甚至想到娘给人家显摆的样子看见了吗,那个验收粮食的,就是俺儿!

爹会坦然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烟卷子,高声大嗓地对人说:“没事儿,放心,一定能缴上粮的!”

志愿表上只能选择五个学校,爹娘虽然不懂,可他们却严格地审问我选的那一所,毕业之后能干什么,看那样子,似乎填报了志愿就一定会考取似的不要说爹娘,就连我当时都有这样的念头哩。

“唉,如果有当官的学校就好了。”娘叹了口气。

我没明白娘的意思:“什么,当官的学校?”

“就是下了学就能当官的学校啊,当官多体面,人人求他办事儿,自己不吃瘪不说,还能帮亲戚邻居忙儿,人人巴结当官儿,这才是人上人!”

我纳闷娘为什么有那样的想法,我只是想着离开农村不再像他们那样天天守在庄稼地里,还真没有娘想那么远。

最终我选完了志愿,爹看着我一笔一画地写好了表,看着我把志愿表折好,放到最贴身的口袋里。

“呆子,选的什么?”老牛问我。

我把志愿表给他看,他笑,点头,又摇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紧张地问,生怕又出什么问题。

老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有啥屁快放,小心憋死你!”我骂。

“填的都很好,可这些学校分都高啊,呆子,你就真这么有把握?”

我心一沉,拿过了他的志愿表。

老牛的志愿表上清一色全是师范学校:泰安师范、肥城师范、宁阳师范、新泰师范……

“你就这么愿意当老师?”

“哪个分最低,我就选哪个!”老牛语气坚决,补了一句,“管他什么老师不老师,出去再说……”

望着老牛黝黑的脸庞,想着老牛东奔西走复习五年的经历,想着自己陪着老牛四处村里找名医买药看病的样子,想着老牛桌洞里排成方阵的深褐色的“脑灵素”瓶子,我突然又想到了范夫子。

我低下了头,有些懊悔,感觉自己的志愿填的不好,可已经如此,一切无法更改。

我又忐忑起来。

韦一巧的志愿还没填,她走了过来:“呆子,我参考一下你的志愿呗。”

“你选好了吗?还没填吗?”我望着韦一巧的脸,柔声问道。

韦一巧像没看到我的眼睛似的,她只是淡淡地摇头。

我突然想到我最应该和她商量啊,为什么就没想起韦一巧呢,难道我们不应该填同一所学校吗,我不是一次次地幻想和她在一所学校里读书学习么?可我和老牛商量了,和爹娘商量了,为什么就单单忘掉了韦一巧,难道这只是我的胆怯,抑或是虚伪故意想避讳什么吗?我实在弄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当后来的结果出来后,我还曾想这一切都是天意,都他妈的是天意!

“参考什么,照着报就是。”老牛咧着厚嘴唇,瞧了眼韦一巧,坏坏地笑着。

“你个牛三皮……”韦一巧当然听出了老牛话里的嘲笑,笑着骂了一句。

韦一巧最终也填好了志愿。我拿过她填的志愿,她的前两个学校和我完全一样,后面几个全是卫校。填完后,她抖着志愿对老牛说:“看看吧,你个牛三皮,一样不?”

“我才不看呢,免得呆子不好意思!”老牛缩着脖,嘿嘿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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