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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枣树

清明节回老家祭祖,过后我又特意回到祖屋,去看一看那几间老房子和院子里的四根老枣树。枣树是父亲当年种下的,距今大约三十几年,树干有碗口粗细,黑褐色的树皮略显沧桑,枝条蜿蜒虬劲,枝头已挂满嫩绿的叶芽。

岁月如水,时光无声,不觉间父亲离开我们也有二十年了。

记得当年,瞅着多年省吃俭用盖起来的六间大瓦房,父亲皱纹堆累的脸上满是欣慰和自豪。而对偌大的院落,他早有了清晰的规划。他在院子中间打起一道南北方向的短墙,将大院一分为二,准备一边种菜,做菜园;一边栽枣树,做枣园。种菜好说,按时令就行,这载枣树可就讲究多了。

父亲骑着被当地人称为“大铁驴”的加重自行车,跑遍了十里八乡,终于寻来大家公认的良种枣树幼苗。然后,是一系列的翻地晒土、拾粪施肥、栽种灌溉、修枝嫁接,总之,那段时间侍弄枣树成了父亲闲暇时间的主要工作。

我个人认为,枣树是一种神奇的果树,它对生长的环境从不挑剔,因而不论在山区、平原,还是丘陵、沙荒上都能看到它们亲切坚定的身影;既耐热又抗寒,既抗旱又耐涝,更没有嫌弃我们家乡这片盐碱地的贫瘠。令人惊叹的还有枣树成才的速度,有句俗语说得好:桃三杏四李五年,要吃苹果等八年,枣子当年能卖钱。

功夫不亏人。第二年四、五月间,四根枣树就过了人高,一场春雨过去,嫩黄细小的枣花成串地绽放,馥郁的甜香引来许多的蜜蜂在花间嘤嘤嗡嗡。别看枣花小,但数量多,繁星般布满枝头,香气弥漫在空中,满院都是。从夏至秋,枣树又粗壮了许多,颗颗如翡翠的青枣粒,慢慢变得微黄,再呈浅红色,时间不长,就变成深红,最后成为紫红。这时候的枣儿看着有几分厚重和沉甸甸的感觉,如同一串串鲜艳的玛瑙珠链,红枣绿叶交相映衬,颇叫人垂涎欲滴。

最眼馋的还是我,从枣树种下的那一天,我就开始期盼着红枣早日收获。现在想来,不禁感慨,那个年代因为生活条件有限,所有的人对食物的渴望和追求都是那么乐此不疲、津津乐道,何况是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或许正是阐明我们的“战斗力”。

夏末秋初,当枣刚刚黄中泛红时,已经成为我的零食,每天上学顺手摘上几颗,边走边嚼,又解馋又惬意。不过摘枣的时候,枣树上有一种害虫必须注意,我们当地叫它们为“麻蜇子”(学名是刺毛虫)。浑身黄绿的皮让人恶心,遍布的立刺更是让人“不寒而栗”,那刺不小心扎到皮肤里可不得了,皮肤立时红肿不说,那滋味是又疼又麻,没有几天好不了。因为嘴馋,我没少挨它们的蜇。这种害虫会疯狂地吞噬树叶,对枣树生长危害很大。父亲对付它们从不喷农药,而是折根木棍把害虫一条条从树上挑下来,再一脚踩死。父亲说,农药这东西轻易别用,毒杀了害虫,也会毒坏了人。

枣树一天天长大,枣的收成也在年年增长。年景好的时候,这四颗树能收到一百多斤鲜枣。这时,父亲会把收获的枣,赶集卖掉一部分,给亲朋好友、老邻旧居送上一部分,剩下的部分留下自家食用。枣的吃法不尽相同,我们家乡主要吃鲜枣、干枣、醉枣以及做年糕、月饼的馅料。鲜枣甘脆,干枣甜香,醉枣醇美,我最爱吃的还是醉枣。

醉枣也有叫酒枣的,做法不复杂。记得每年秋后父亲挑选籽粒饱满,品相优良的红枣,用陶瓷坛子装好,喷上适量的高度白酒,用油纸密封。闷上几个月,启封开坛,那一刻酒香四溢,颗颗醉枣犹如晶莹剔透的红珊瑚珠粒儿;“咔哧”一声咬在嘴里,酒的醇配上枣的甜,顿时满口生津。这可是当地过年待客的上等佳肴,不过,没有酒量可得少吃,不然真会醉的!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初春的季节,突发的脑梗让正在劳作的父亲倒了下去,倒在他的枣树旁,而且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

如芸芸众生一样,父亲就是华北平原上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性格也象他一生钟爱的枣树一样,醇厚朴实又不张扬,不讲回报的默默付出,只为留下累累硕果。

一阵微风吹过,我顿觉恍惚。那枣树的树荫里,父亲正佝偻着并不高大的身躯,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锄头,额头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一脸的知足和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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