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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人

年后归乡,村里的人在这时候大都刚刚走。还好有几个未动身的发小,一起打牌的时候,老李给我提起多年的兄弟大军。

此时正值初七晚上,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送火神爷,即使在烟雾缭绕的阁楼上也能闻到外面的炮药味。

老李坐庄,一圈人围着桌子推牌九。几回牌下去,老李面前堆了一堆钱。一群人输的发牢骚。

“两年未见,老李技术见长啊。”

叼着烟的老李仿佛没听出来。“我这还不算牛逼,要是大军在这,别说你们,就是我,估计输的连裤衩也不剩。”嘬着烟老李继续洗牌,老练的技巧在50w的灯泡下直晃眼。

我把手里的地杠搓开,顺着那个名字记忆翻到小学。

大军不仅在我这些兄弟中有名,在整个村庄也出名。

他第一出名的算是他的牌技。在大军刚刚有半生的时候,就开始在牌桌上混。他爸算是远近闻名的二流子,整天不务正业混迹村里的大小牌场。而大军母亲则负责家里所有开支,每日总要去集上给别人沾皮子。在大军刚刚六个月的时候,家里便没了花销。大军的母亲不得已拖着虚弱的身子外出给人干活。

而大军爸便抱着大军征战赌场,常常是左手抱着小大军右手挖牌。在烟味弥漫,麻将声不绝入耳熏陶下,三岁不到的大军便能够认出108张牌,知道夹岛边兹自摸放炮。到五岁时便能给他爸看牌,爷俩轮流上阵。

所以也不奇怪在学前班时,大军便教我们吸烟推拖拉机。小时候对这样的人总是特别崇拜,整庄及邻庄的同龄人都开始拜他为头。经常可以在放学后的麦田里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留着黄毛叼着烟的小孩领着一群背着书包的小孩坐在地里打牌,每个小屁孩面前围着从学校门口一毛六个的弹珠。他教我们什么地杠天罡,猴子队羽毛对。前一对后一对。

大军的黄毛不是染的,是生来就有。那时候都挺羡慕大军头上的黄毛,当时还不知道什么叫杀马特,什么非主流,只因为电视上显得特别屌的人都是一头黄发。我们都认为大军是注定要当老大的,因为他出生时的一头黄毛,与别人不一样,但到后来才知道那是缺钙。

在那个年代,我们爱看的还是奥特曼,葫芦娃,西游记一类的动画片。觉得赛文比雷欧厉害,金刚葫芦娃是不是打得过孙悟空。

但大军不同,可能是在被他爸抱着打牌时被尼古丁过早的催熟,他关注的是港片里《古惑仔》一类的东西,他有个表哥上初中。按大军的话说是混的不错,一个乡里没有敢动他的。他表哥家里有《古惑仔》的碟子,大军最崇拜里面的陈小春扮演的山鸡。

大军每看完一部就给我们讲古惑仔,按大军的话那是道上的事,让我们这些只知道孙悟空奥特曼的小孩感觉特牛逼。于是在大军的怂恿下,我们成立了兄弟帮。并且拜了把子。所有的仪式都是大军教的,那时候村里还没有关公像,就在村东头的破落的土地庙。他偷了他爹两块钱又拿了瓶二锅头,到小卖部买把香,每人三根,点着后我们一起拿着香一起跪倒土地公像前,口里念着“不可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对着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土地公磕了仨头,大军要我们用削笔刀割手指把血滴酒瓶里,然后一起喝下去,但都嫌疼没人敢划。只有大军坚持拿小刀往手指上了划,但可能也是嫌疼没出血,于是这项没成。后来集体在地公庙门口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大军对这项仪式的解释是,我们这种行为在电视上叫耍流氓,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符合流氓这个身份。

毫无疑问的,见多识广又加上一头黄毛的大军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兄弟帮的老大。尽管他的偶像是老二的山鸡。

于是除了放课后除了在地里打牌又多了一项娱乐,便是大军领着一群小学生优哉游哉的在放学路上晃,手放在裤兜里嘴里叼着烟(虽然只是他爹两块五的彩蝶)。即使是三年级,也开始对着路过的女生吹流氓哨。我们这些还不习惯彩蝶的熊小孩在后面起哄学电影里的人叫大嫂。

大军并不是对所有的女生都吹口哨。但有个女生他一见面必吹口哨,流氓气息变得更加强烈。我们叫大嫂比叫妈都欢。

那个女生叫陈小月。但大军都是叫她小月,无论 是背后还是面前。

陈小月是我们邻庄的女孩。虽未有生于城市,但隐隐约约的气质却与寻常村里女孩不同。皮肤白皙的仿佛未沾染过阳光,当时清汤挂面,却透露出典雅的感觉。

而那时我们对陈小月的感觉就是好看,比班里任何一个女孩都好看。

大军说道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女人,特别像他这种老大。没有女人的老大会很没有面子的。

那天算是个浪漫的季节,成群的蜜蜂嬉闹于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满地麦田在风中像是翻滚的波浪。也就是这样的时候,大军和我们兄弟帮的好汉在学校拐角截住了陈小月。

大军嘴里叼着一束刚折的油菜花,看起来像是风度翩翩的王子,缓缓靠近他心目中公主。(当然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做我的女朋友吧……小月”

那是小学四年级,大军的第一次告白。

按照电视上的设想是,陈小月会一把倒在大军的怀里,然后轻轻捶着大军的胸膛,会再说一句“你好坏啊”

然后便水到渠成了。

而陈小月似乎没有大军所想的那种娇羞,像一只傲世独立的孔雀,目光冷冷的看着远处。

大军挠挠脑袋,很纳闷陈小月为什么没有像电视上那样演,难道她没看过那部电视剧。

我们的戏也在这时候也没成,因为如果陈小月扑到大军怀里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叫嫂子,现在这样我们都没了主意。

结果在一群人手足无措不知剧情该怎样进行了,陈小月推开众人走了出去。没人敢拦,因为我们认为陈小月注定是老大的女人,而老大的女人是不能碰的。

大军望着陈小月缓缓消失的身影,无动于衷。

第二天,大军被叫了家长。

那时候小学生还算单纯,平常最大的事也就是为了抄近路走在人家麦地里,被主人找到学校。大军这事算是自创校以来第一次,于是当陈小月母亲掐着腰走进学校办公室时,趴在办公室往里看的学生挤的要打起来。以前可没看到过这样的热闹,已经半秃了头的校长人指着骂,还一个劲的点头道歉。

“你们的学生都他妈x没人教没人养是吧,这么多年教育的都是啥畜生?”

“这学校关了算了,出来的都他妈x祸害人。”

在那个时代,广场舞还没有流行。但大妈们的功力却在这个社会初露锋芒。而且最不可低估的是农村大妈,常年劳作中形成一股自然的彪悍。

大军爸就是这个时候拖着拖鞋叼着烟走进办公室的,可能是刚刚赢了不少钱,也没搞清当时状况,对大军的事却挺高兴。刚刚进门的时候见陈小月妈就喊亲家。估计是也没指望大军以后也没多大出息,趁早回家娶媳妇。这下谈成了彩礼可能也不用拿多少。

后来我们认为大军的脸皮厚都是遗传。自己儿子截人家姑娘被人家没甩个好脸,还只是小学就指望当自己家的儿媳妇。厚颜无耻这个词用在这的确挺合适的。

于是陈小月妈当场给他爸一个耳巴子。

后来的处理结果是,大军爸给人家赔礼道歉,大军被警告处分。

在那以后的岁月里,大军却似乎没收敛多少,只是不敢向路过的女生吹口哨了。但是看陈小月的时候,眼里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光。

我爷爷当时是我们小学的老师,在家时给我说过,大军上学的那几年把整个学校都毁了。

因为大军在我庄第二出名的是打架,那是他接近偶像的第一步。

升五年级的时候,乡里又在学校旁边新修一座初中,除了为我们升入初中做准备,也招一些离我们村近又离乡上较远的转校生。当然也不乏一些被乡里中学开除的差生。

雷子是其中一个,初一的时候雷子在乡里上。这也是一个在太丘初中比较牛逼的人,传闻打架挺厉害,开除的原因是因为把人家的胳膊打折了。被家长告到学校,还赔了不少钱。

因为这个事在我们村上小学及初中都觉得雷子很不好惹,仅仅初一就一米七多,染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叼着烟领着几个人整天在学校门里门外的逛。

雷子可以说干的最缺德事就是收保护费,每到放学的时候时候,他会和跟着他的一干兄弟截住晚走的小学生勒索要钱,还威胁不准告诉老师家长,否则就要打断你的腿。那时候小学生大都知道雷子打断被人胳膊这事,所以也没人敢说出去,把家长给的买辣条买汽水的钱乖乖交出去。

但他最不该惹到的就是大军,尽管他比大军大上两岁。大军没有一颗侠肝义胆的心,也没有为小学生出头的心,他关心的是他爸给他的两块钱被雷子抢走了,并被雷子他们打了一顿。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雷子和他三四个兄弟堵住了我们兄弟帮的人,我们那时还不懂拳头的意义,乖乖的把钱都交了出来,但大军不一样,梗着脖子给他瘪,无论雷子他们怎样吓唬威胁都不管用,最后雷子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和他几个兄弟摁住硬搜搜出大军的两块钱。

“妈勒个x,就他妈这一点钱还给大爷护那么紧,活该找打。”雷子一边踩着大军的头,一边恶狠狠的骂。

当雷子和他的人离开的时候。我们一群人看着大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都没有说话。但是从大军眼里看出来,那里面有尊严受到侵犯时发出灼灼的光,像是虎落平阳时要站起来的咆哮。

大军当天没有回去,他去了他表哥家。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大军书包里装了满满的一书包东西,一直到放学他都没里面是啥。只是临回家的时候他叫我们晚些走。

等到班里的人都差所剩无几的时候,他把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这些只有在电影里才见到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在眼前。七把大半米的钢棍。

“妈了个x,砸他个孬种。”他抓起其中一把,眼里的愤怒变成了火焰,几乎将整个人包围。

说实话,那时候的确年少热血,任何规矩在我们眼里当时不值一提,可是心中也有害怕,雷子毕竟折断过别人的胳膊,所以还是有点犹豫。但大军拿着钢管冲出去的时候,我们都抓住剩下的钢管跟着他跑了出去。

我们走出校门的时候,雷子和他那俩跟班正在数钱,看来今天收成不错。

当只有一米六的大军手里的钢管砸在他头上的时候,手里的钱还没有装进兜里。

“我日你妈!”雷子这时反应过来这帮比他小两岁的昨天被自己勒索的人要反过来殴他,他可能没有料到自己能打折别人的胳膊的这件事还震慑不了这帮小鬼。

三个人别看都比我们大两岁,其实也比我们壮不了多少,而且我们七个还拿着钢管,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完全没有还手的份,能少挨点都不错。

这场架打的尘土飞扬,三个人被我们围着用钢管砸。这是大快人心的时候,每个人都打的红了眼,想把这仨孩子弄死的味道。

所以镇上的警车呼啸而至的时候,我们还是忍不住踹两脚。

连同倒在地上的仨人,一共十人被装进汽车里被拉进派出所。

派出所的今天的值班的是老李的二舅。他让我们几个双手抱头蹲在墙角,自己抽着烟审我们。

一排人老老实实双手放头上蹲在地上,没人敢吭气。老李的二舅首先教训起了老李。其实老李的二舅并没多大,二三十岁的样子。但是说话老气横秋的,显得挺成熟。

“你才五年级就开始学人打架,这要是上初中是不是就要杀人了?”

老李捂着头不吭气,旁边的大军却憋不住气。

“大哥……”

“叫叔!”老李二舅踢他一脚。“都他妈跟谁学的,见着多大的人都叫哥,老子当时混的时候还是分辈分的!”

“……不是,叔。先是他们狠哄我们钱的,要是他妈x不先找事,我们几个咋会打他。”

二舅听后深深的吸一口烟,缓缓的走到雷子面前。

“真的?”

“恩,…是嘞”雷子的声音几乎小的听不见。

“妈累个x,你狠哄人家。”

老李二舅一脚踹在雷子身上,丝毫没脚下留情。

这一次的确很幸运,摊上老李二舅值班。毕竟局子有人还是有好处的,无论在理不在理,胳膊肘子都向着我们。

听老李二舅说,他上学时候也是个混子,而且是学校里的一把手,校长都得听他的。最后老李二舅没把这事告诉学校,直接让我们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大军掏出一盒子烟。金黄的盒面,镶嵌着银色的滚边,是我们还没吸过的帝豪。

“哪弄的?”老李问。

“嘿嘿……从你舅桌子里拿的。”

“靠!”

那日晚霞布满半边天空,细细的风划过整个街道,空气中氤氲着镇上饭馆传来的香味,耳边是瑟瑟的树叶摇晃枝桠声。风将我们的衣袖灌满,将我们嘴里的烟吹散,整饬的街道上回荡着少年爽朗的笑声。

从此以后,大军算是出了名。尽管老师不知道,但在初中部和小学部学生间早已传开,学校里的扛把子是大军,那个拿着一把钢管的男人。大军可能都自己不知道,自己对于这所学校的意义。

若干年后,我问上初中拿着砍刀给人打架的堂弟最崇拜谁,答案早不是什么山鸡陈浩南。是他嘴角微微上扬喊出的那个名字:我大军哥。弟弟啊,我想说的是。当年为这个学校撑起一片蓝天的时候,不仅仅有你大军哥,还有你牛逼的堂哥啊。

成名之后的大军一直很低调,甚至有很多高年级的学生要加入兄弟帮,但大军每回都是明言拒绝,他表示兄弟帮只能是我们庄上从小玩到大的七个,不能多一个少一个。

升入初中的时候,初中部已经很混乱。各种从乡镇中学开除的学生都转的是这个学校,而由于刚刚建校没有生源,校长也来者不拒。

那时候大部分人都以混为主,包括有一些女生。花姐是在我们中学较为有势力一个,虽然和我们是初一,但是认识不少高年级的人,男生女生都有。可以说是这个初中的一姐。

夏天的时候,学校后面的树林逐渐茂盛起来。从午饭到下午上课还有不少时间,大军和我们几个常常会在这打牌。当然这里也是打架的圣地,因为较为隐蔽,一般约架都会选择这里。大军的牌技还是那么牛逼,所以一般情况下都在旁边看,不会和我们玩。而他常常在一旁叹道,高手的寂寞。

有些时候你永远无法猜测,一个人表面光鲜的背后也有多少卑微,亦要抵挡多少人的非议。受伤背后透露的荒凉与悲哀。

那天我们吃过午饭后照旧去后树林打牌。隐隐约约的听到后面传来的打骂声。

“叫你妈x装,给谁看呢?”

“扒了你的衣服看你骚给谁看!”

“啪啪”耳光的声音,女孩喊骂声,及啜泣声不断回响在阳光侵蚀的树林里。

我们还未回过神的时,大军早已冲了过去。

“我草你妈。”大军一脚踹在花姐的肚子上,花姐倒退跌在地上。但大军还没打算饶了她,骑在花姐身上左右开弓朝她脸上招呼。

当时不仅我们,花姐的手下也都愣了。她们没想到大军如此的疯狂,那气势仿佛要把人杀了。

等我们走近了,才发现赤裸上身蹲在地上哭泣的陈小月,身上还有未退去的红色疤痕。我们和大军也一起打了不少架,但没想到大军会对一个女生下手这么狠,拉开他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踹几脚。

花姐这次的确受伤不轻,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整理整理那杀马特的发型,又把鼻子上的血痕擦干净。

“我不知道我花姐哪得罪你大军,要是因为这个女的我认了,但是大军你也别太狂,路长着呢,你给我等着会有还过来那一天的。”花姐说完这句话时便带着她的姐妹离开了。

剩下的只有气势汹汹的大军,和我们面面相墟的兄弟,还有蹲在地上抽泣的陈小月。

大军把仍在地上的衣服递给陈小月,又让我们背过身去让她穿衣服。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材还是挺不错的。

陈小月穿完衣服后,看了大军一眼,没有说话就离开了。

那时候我们不禁为大军的事感到莫名的悲壮。大军就这样不明所以的为陈小月得罪了花姐,虽然有我们七个,但花姐作为学校的一姐,能叫到的人不少。而且学校中也有不少人早就看大军不爽,所以这次惹了花姐也都有了打他的理由。

大军出事那天是那个下雨的午后。初一时我们都不和大军一个班,但每有事或者打架的时也会来叫我们。但是这次却没有,不知道是被花姐直接叫走了,还是不想连累我们兄弟。

当陈小月急红了脸喊我们时,才知道出了事。而当我们跑到小树林时,花姐的人已走光了。只剩下趴在地上的脸上流着血的大军。

那日雨水沉重,弥漫在树林里像是缭绕的舞蹈。雨滴不断的打在树叶上,稀里哗啦的奏响哀婉的尘曲。我们扶起泥水里的大军,看到陈小月的眼睛里的隐约有泪花闪烁。

我们不知道花姐为何打陈小月,大军最后也没再提打花姐的事。不是怕事,是怕再牵扯到陈小月。

英雄救美的事情大军虽然做了,但是大军和陈小月的关系还是那样,不远不近的。

但在那一年,大军退学了。母亲的操劳过度,重病住院。而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半调子父亲更是不靠谱。所以不得不外出打工。

而我们几个人没了大军的带领,也就没了混迹江湖的兴趣。到毕业的时候有的退学打工,也有在家干生意的。而我半混半学的混到毕业,拿些钱靠着关系进了县一高。

一起的兄弟离的离散的散很难再聚到一块,但有机会碰到也都会一块吃个饭叙叙旧。

再见大军的时候是高二。

那天晚自习是数学小测试,每周都会有两次。做到最后一题的时候,听到门口有人喊我小名。抬起头时要不是那一头黄毛还真的认不出那是大军。个子窜到了一米八,整个人黑瘦黑瘦的,脸上被岁月勾勒许多沧桑,虽十八岁,却显得超越年龄的成熟。

我在班主任 的冷眼和同学们的哄笑中走出去,朝他挥挥手。

一高门口的东北饺子馆,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件啤酒,听他给我这几年的经历。

早年刚刚退学的时候什么都不会,便跟着舅舅去郑州做小工,活时好时坏。刚刚来到的时候还没钱租房,就睡在地道里。寒雨冷风都抵不住,早早的便得了关节炎。有时候会给人发传单,做推销,能干的几乎都干过。烈日炎炎,秋霜冬雪都经历过。此中苦难被他说的风轻云淡,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还好后来在一家饭店落了脚,并学了一手好厨艺。也存了不少积蓄,这次来到新城就是准备自己开家店。

仔细听着这个历经沧桑的少年说出的故事,心中难免泛起一缕感慨。人生之路多许心酸,他走的如此坦荡。

两三瓶酒下肚后,话便多了起来。他要我给他讲讲这几年家乡的事。

其实郑州离家乡不远,他肯定回来过,家乡的事一定知道的不少。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看我话题没往那引,他终于忍不住。

“陈小月……还和你有联系吗?”

这个名字应该在他脑海一直泛滥。可能是卧在地道时遥遥的火车拉起汽笛时,可能是卧在公园躺在长椅上明月皎洁的深夜,也可能在此时,对酒当歌的夜。会想起那个开满油菜花的春天,会想起雨水潋滟的那个午后,想起那个女孩眼里闪烁的泪光。

“没多少联系。她虽也上一高,可她在二部,我在一部,学校那么大,只是偶尔见面打个招呼。”

很明显的,他眼里的光暗淡下来。

“咋了,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呢?”我开玩笑似的对他说。

他很配合的笑笑,“哪有,随便提提。”紧接着心不在焉的喝口啤酒。

这顿饭吃了大概有两小时,我们走出饭店大门时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只有寥寥的车辆流星般划过。

过了很久才找到出租,却被旁边的一对情侣抢走了。

他有些无奈的感叹。

“有时候啊,谈恋爱就像打车,你不主动,就会有主动的人抢走你想要的车。”

“几年没见,成哲学家了啊。”我打趣。

不过还好找到了车。临上出租车时,他对我抱了抱。

“有空还来找你,永远的好兄弟。”

“靠,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矫情了?”

他笑笑没说话,坐进出租车里朝我摆摆手。我点点头,看着出租绝尘而去。

翻墙爬进学校的时候灯全熄了,我掏出手机对着已经有六个未接来电的号回拨过去。

“你死那了,从放学打电话打几个都不接。”

隔着电话也能想到她着急的样子,我闭着眼调整一下呼吸。

“大军来找我了。”

那头是很久的沉默。

“他……提起我了?”

“恩。”

“哦,明天晚上周六,我们去哪玩。”小月转过话题。

“去步行街吧,你不是要买看了好久的外套?”

“嘻嘻……好。”

挂断电话后,蛐蛐和月光一样沉默。

自此以后,大军再也没找过我,我也没遇见过他。

和小月的事说来话长,我也不愿多说,但是冥冥注定。不过刚刚开学的时候,在新城举目无亲的她让我和她一块去医院看病,并陪她挂了两天吊针。

远方那个思念的少年啊,我在沉默的夜暗自垂首,希望你再也不要遇到我这样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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