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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配去死

“ 或许未来某一天,我终将获得死亡的资格证。 ”

我的人生中第一场自杀闹剧是在小学时期。

那年冬天,我和母亲坐在一块围着取暖器取暖,母亲便开始絮絮叨叨,讲她遇人不淑,讲她婚姻不顺,讲她孤身一人带着我,讲她受尽屈辱……那是我听过千万遍的陈词滥调,像是祥林嫂的阿毛的故事,在千百遍的复述中再悲切的遭遇也会陈腐,终于在当事人不自觉的哀叹中愈发变质,腥臭难闻。

可我正襟危坐,不敢动弹也不敢吭声,不是我有多懂事听话。我浑身都在发抖,我知道我应该冲出屋子,即使外面冰天雪地但至少我能安全——可是我不敢啊,我就只好坐着,又僵又软,等待着她的判决。

果不其然——

要不是因为你!母亲终于爆发,好似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她的巴掌高高扬起,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这是第一道刑罚。

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孩!——他有多大本事似的!还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世界都装不下他!要不是你这个累赘拖累我!我至于窝在这个小县城!我怎么会天天受人欺负!

母亲的暴怒化作失控的厉鬼,狰狞的举起可怕的刑具——巴掌、拖鞋、凳子——重重的砸在我的弱小的身体上,火辣的刺骨的痛在全身流涌起来,流到心口,汇成炮烙的疤。我不敢出声,因为任何她所理解的反抗行为都只会更加激怒她。我悄悄蜷缩成一团,以脊背和肩膀承受惩罚。

你还敢犟!挨炮的死鬼——嫌弃我生个女儿!现在还不是又生了个女儿!活该就绝后!是歇斯底里的恨意。

我木然承受着痛楚,连眼泪都不曾有一滴——早已流干了吧——狂怒的恶魔终于用光了力气。母亲仍然气的发颤,她喘着粗气,冲我大吼:滚!她对我充满厌恶。

我便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房间去。我看到了一扇窗户,好像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吸引着我走过去。我看到窗外苍白的天空,一排桦树挺立,树叶早已落光,只剩瘦高的虬干挺立和张牙舞爪的树枝想要连在一起。我多期望此刻能有一只乌鸦飞过!

为什么而活着呢?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罪过,承受着本不该承受的刑罚。还要怎样懂事呢?还要怎样善解人意呢?还要怎样去理解呢?还要怎样去爱呢?

明明我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吧!

为什么要告诉我世上无神明呢?难道我可以被人拯救吗?

这个世界太讨厌了!

我双手攀着窗沿,我爬上窗子了——

可是我没有跳下去——因为是二楼——这个高度的话,应该只会残废吧——为什么楼层不能再高一点呢——跳吧,或许真的可以摆脱枷锁吧——不行,如果无法彻底解脱,它将会扼住我的咽喉使我生不如死——不能跳——跳吧……

谁来救救我啊!

一只熟悉的手一把揪住我的头发,我从窗子上摔下来了。母亲用她能拿起的一切东西狠命的砸向我。

能耐了!想死了!把老娘养你花的钱还我再去死!把钱还我!拖累!

我趴在地上如一条死狗,我大概还是哭了吧。

醒醒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的,你究竟一直在期待什么!是心底绝望的呼喊。既然不愿予我以爱,又何必让我来到这世间看遍这破败。

第一次自杀行动以我的彻底失败告终。

第二次我闹自杀是在初中时期。

那天我和母亲吵得极凶——我仍然常常挨打,但我渐渐敢顶嘴了,后来甚至敢抓住她手中的凶器了,她年纪渐长,在与我的斗争中日益不占上风,于是母女之间吵架居多,常常鸡飞狗跳,但吃亏的仍然是我——我冲击厨房拿起菜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

是你们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要我承担所有罪责!是我积郁已久的爆发。

我养你这么大,欠你的早还清了!这是母亲不甘示弱的回击。

最终她选择不再理我,依旧进进出出的折腾那些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我依旧举着刀一动不动。我尝试用力划向自己的脉搏,可刀太钝了,只划出了一小个口子,我又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此刻我大概像个可笑的跳梁小丑——我的生命毫无威胁力,我却妄图用它换取那些从未存在的东西。

半小时后,我把刀放回原处,洗澡睡觉。

我的第二次自杀同样失败了。

第三次是在上个暑假,这次我没有自杀。

我拒绝了母亲要我去练琴的要求——我不愿做吃白食的人,母亲早就把我的破旧的电钢送到琴行抵作学费,老师许我每年暑假去练琴不收学费,只顺便教教初学的孩子——最后一句纯属客套,琴行有人家专业的老师负责教学生,再难招到人也用不着我一个未成年人去凑热闹——可母亲乐意,是为省下我在家吹电扇玩电脑的电费——这使我难以抬起头来。我决定抵死不从,她把我从客厅拖到卫生间,用热水器的水管抽我,一下一道淤青,我的态度仍旧坚决。

我不想出门见人!我尖叫道。

但母亲并未理解我的意思——她从未试图去理解,她厉声问我,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见人!

她甚至打折了一根铁质的晾衣杆,仍未能使我屈服。她总算不再理我,照旧去上她的班。留我一身青肿坐在地上。

我再次拿起了刀,想了想,在手臂上划了长长的一下。这次的刀片极锋利,立刻形成了很深的伤口,又深又长像一条峡谷,鲜血汩汩的涌出来。我把伤口放到自来水下冲洗,殷红的水被冲走,一阵刺痛传来,这令我无比愉快,如一个长期被囚禁的囚徒,听到镣铐晃荡,像是听到最美好的音乐一样。

母亲回来时伤口仍然在流血,我不信她没有看到地上的血迹,可她视若无睹。

我知道我还是失败了,我所希冀的来自母亲的安慰和温暖的拥抱从未到达——即使我曾为了得到它而遍体鳞伤。

我未曾后悔曾做过的自杀的尝试,可我今后已不会轻易尝试它。死亡于我而言是一种解脱和恩赐,充满原罪的人根本不配去享有它。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完成自我救赎——或许我仍然有罪——我终将获得死亡的资格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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