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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伏

小伏有个哥哥,叫大伏。大伏和小伏住在一个院子里,大伏住在堂屋,小伏占据了西屋小小的一间。

我很小的时候,大约七八岁吧,小伏就已经七十高龄——或许更老。我印象中他颇为高大,驼背,样子很倔强。脸上自然是沟壑纵横,眉毛灰白的杂乱着,仿佛是在示威,他耳朵大而且薄,逆着光能看到浑浊的血液缓慢的涌动,两洼浊水从深凹的眼窝里常常流出来,张嘴则露出一口黄牙,他抽烟,捡别人扔在地上的烟头。或许是我太小吧,仅记得他有一身衣服,终年穿在身上,戴一顶破毡帽,趿拉着一双大号的军鞋,腰间围一根草绳,肥大的裤子上系着鸡肠绳绑腿,像一个小丑,也像一个猛兽。

我仿佛听人说小伏大伏并非亲生兄弟,小伏是大伏捡来的,或许是我的梦里做的不切实际的误断吧,这话从未有人对我说过,仅仅是我儿时的奇妙的错觉吧。这两个老头儿经常打架,而且骂街,从一个院里出来骂,骂完再回到一个院子里,而且常常用的是经典国骂——我的揣测可能源于此地。有时候骂的狠了,可能发展到动手的地步,一个拿起大扫帚,一个拿起耙子,仅仅相互恐吓,也不真正动手。大伏爷爷一生气,把门一锁,小伏就只好在街上到处转,转累了就找个角落蜷缩起来,等着哥哥开门。

小伏是个老光棍,据说也有过媳妇,但不知为何最后没有了。他好像没做过什么劳力活,或者说是我没看见。年老后他以捡垃圾为生,除去零七碎八,倒也不怎么求别人。我家在他们胡同儿的斜对门,相隔不足十米,因此常常成为他光顾的对象,兼之我母亲心地颇为善良,基本有求必应,他来要热水,总是能端回去一大杯,要盐要醋,也总能满足。母亲不在,我也并不厌恶他,他却似乎有些拘束,从来不肯进屋门。

有一次在外面不知有了什么发现,竟硬是拉着我去他的小屋,他哆哆嗦嗦地说着,嘴角流着涎:小娃儿,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玩!对这个老人,我是万分信任的,一路小跑跟着他到家,进了那间小小的黑屋子——那时我们都称之为鬼屋,光线自然是十分暗淡的,尤其是下午,阴沉沉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又因为储存了太多捡来的破烂,氤氲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在那黑暗里,他拿出一个笼子,交了给我,哈,竟然是四只小白鼠,大约成人的大拇指般,浑身雪白,可爱极了!笼子是粉红色的——这物件竟与这房子格格不入,他特意买来安置小鼠。把笼子交给我时他的手微微颤抖,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是在向我夸耀,又似乎是慈爱的祖父般的抚摸。我并不抗拒他抚摸我的身躯,即便那双手龟裂如同苍老的枣树,又有厚厚的黑泥。可他终究没有,我也不曾拉住他的手。

后来我便上学了,越来越少的在家,偶尔在路上碰到他,我总要喊声“爷爷”的,他背着破包袱,里面塞着各种杂物,浑浊的眼光看看我,脸上咧出一个笑容,招招手走开了。再后来听说他生了病,瘦成了人干。等我再次回家时,人已经不在这个我们的世界了。

四只小白鼠从笼子里跑了出去,不知去向了何方。我少年的梦里,时常有一个枯瘦的身影,躺在黑暗的屋子里,手臂即将垂落下来。我试图去抓那只垂落的臂膀,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了无数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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