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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无悔……

我们法院的后面,是一座正在施工的高层写字楼。去年秋天开工以来,这座工地上,始终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工地上的建筑工人们,更是夜以继日、昼夜不停地辛勤工作着。

上班的时候,我从工地经过,与工人们不期而遇;下班途中,还会与他们擦肩而过。看他们去附近的农贸市场买饭,回来时,人手提着一个方便袋,里面装着馒头和炒菜,价格不过5元钱,算是中午的一顿伙食。他们戴着落满灰尘的安全帽,穿着溅满灰浆的工作服,匆匆地奔向饭摊,再匆忙地返回工地,一副紧张忙碌的样子。

每到深夜10点多钟,正是灯火阑珊、阖家团圆的时刻,我从家中出来,接放学回家的学生。向着新楼远远望去,无论月华如水,还是夜色如墨,总会看到上面的夜空灯火通明。看到电焊焊接金属时迸出的火花,像缤纷的烟花一样,在夜空下绚烂地绽放;听到拆除的盒子板落在地上时,发出巨大的铿锵声;还听到搅拌机、塔吊等机器运转时,发出阵阵的轰鸣声。这些声音交织起来,像一首浑厚的交响,于寂静的夜空,传的很远很远。这些建筑工人,一年到头,没黑没白地忙碌着,吃的是小摊上便宜的饭菜,住的是工地上搭起的临时板房,建的却是几十层、几百米高的楼宇大厦,他们用布满老茧的双手,一砖一瓦地垒砌着城市的文明和未来;用勤劳的心血和汗水,浇灌着现代化都市的美丽与繁荣。每次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CCTV上的那句公益广告:劳动创造美好未来,内心便会涌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学生时代在建筑工地打工的情景。

15岁那年,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高中。接到录取通知后,我和母亲商量,暑假跟村里的建筑队去打工,挣点钱交学费。母亲起初不同意,嫌我年龄小、怕累坏了身体。看我很执拗,也就勉强答应了。那天晚上,母亲领我来到工头家,听我们说明来意,工头面有难色地说, 工地上都是重活累活,一个学生娃,没出过什么力,怕是吃不了这个苦!母亲说,您大叔,就让孩子跟你干吧,要不,开了学没钱交学费,孩子就上不成学了。我也表态说,我有力气,能推得动两荆篓猪粪,不怕累!工头说,只要不怕累就行,但是工钱不多,老师一天6块,你干壮工,顶多开给你2块5!我说,行,我不嫌少。

第二天一早,在家吃过饭,我便扛着铁锨去了工地。工地不远,离家只有5、6里路程,走半小时就到了。到了工地后,听工头介绍,我们是给外公社的一个大队建变压器楼,一间屋的面积,能容下变压器就成,但是要盖很高,得把电线杆装进去,大约十几米吧。我去的那天,正在挖地槽,工头叫我跟着大家一块干。

槽子挖好后,就是填石头、垒地基。地基打好后,开始在上面砌墙。砌墙时,一个老师带一个壮工。我跟的老师是泥瓦匠,负责砌墙、抹灰、上梁、浇顶、抹墙皮。砌墙时,他技术娴熟,像庖丁解牛一样,左手拿砖,右手握瓦刀,把沙灰抹在砖上,再把砖一块块码放在墙上,还要拿刀敲打几下,让砖平整、沾实,与新墙凝为一体。我负责筛沙、提水、和灰、运砖、锄灰、打杂。虽然是些简单动作,但却是体力活,干上一天后,晚上回到家,累得腰酸背痛,身子像散了架一样,趴在床上不想动弹。再加上工地在玉米地里,周围全是没人高的玉米棵,挡得密不透风,特别是晌午顶上,烈日当头,大家光着膀子,还汗流浃背,蒸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小心被玉米叶剌上几下,被剌的地方很快就会浮出一条条的血道子,蛰辣得钻心,半天消不了。回到家后又渴又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喝水,一瓢接一瓢,只想把白天丢失的水份全都补回来。

捋了几天的锨杠子,手上磨出满把血泡,钻心地痛。母亲就拿棉花蘸上白酒给伤口消毒,再把缝衣针烧红,用针尖把泡一个个挑破。第二天临出工,母亲拿出一双线手套,放到我手中,让我干活时带上,这样不磨手。

变压器楼建到快要封顶时,已经距地面10米高了。递砖时,壮工在下面够不着,老师在架子上接不到,只好像撂土一样,把砖放在木锨上,一块块往上抛,上面的人再用手接。一天下午,我在工地运料时,赶上壮工用锨往上抛砖,一块砖被抛上去后,老师没有接住。砖从半空落下,朝着我的头砸来。看到处境危险,大家发出了惊叫。听到叫声,我本能地抬起头,未及眨眼,砖便顺着我的眼皮落下,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坑!我被吓懵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半个月后,变压器楼竣工,我们又接着建机井房。在玉米地里,盖了十几个“小鸡窝”,给每一眼机井安了个家。之后,又给大队拉了院墙,给队部办公室铺上了一层崭新的地砖。这些活完工后,秋天到了,暑假结束了,我兴冲冲地来到学校,用挣得的100元钱交了学费,开始了新的高中生活。

一个暑期的打工,有酸有甜,有苦有乐。期间,大队每天中午管一顿饭,饭菜很不错。这顿午饭,是我每天最翘首以盼的事情,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坐在荫凉的大树下,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吃着简单的家常便饭,品味着生活的美好,即使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人家每天管一顿饭,还发给工资,多美的事啊!重要的是,通过劳动,找到了存在的价值,找到了生活的乐趣,明白了幸福要靠劳动靠双手创造的道理……每当想到这儿,我会被自己感动的“内牛满面”!7年后,我大学毕业分到这儿教书,给学生上课时,我会拿自己当例子,讲这段往事,教育他们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天道酬勤,自强不息。在我的影响下,一些学生走上了成才之路。其中一位学生,在北京某大学教书,几天前,给我来信,仍念念不忘这段旧事。

85年夏天,高考结束,我来到济南市,随我们村的建筑队当壮工。那时,甸柳庄小区搞开发,我们村建筑队承包了4个楼,有100多口子人,大都是我们的乡亲。他们没有建筑资质,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有的只是在农村盖房砌墙的水平和热情。农闲时节,他们放下锄把,操起瓦刀,来到城里的工地,摇身一变,就成了建筑工人。在楼房承建过程中,他们砌的墙大多不符合质量要求,在监理的严厉斥责下,经常是建了拆、拆了建,一遍遍地返工,一天天地窝工,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那时候,建筑市场不规范,偌大片开发区,无数栋楼房,承包者来自四面八方,同行间不正当竞争,打架滋事的很多。我的一位同学,放暑假来这儿打工,比我早到几天,因为洗脸争水管,被外地的几个民工打成脑震荡。来到济南后,看他头缠绷带像吃了败仗的战士,我异常愤怒,但又无计可施,只好安慰他道: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他们是一群混混,我们打不过人家,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肚里咽吧!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在甸柳庄度过的那些日子。几十个日日夜夜里,我与乡亲们一起盖楼、一起流汗、一起加班加点。开饭的时候,我们啃着一个锅里蒸的粗面馒头,嚼着一个缸里腌的蔓菁疙瘩咸菜,喝着一样的玉米面糊糊。夜晚,我们头挨头、肩并肩地一字儿排开,躺在蒲草苫子作垫的地铺上,嗅着工友们身上发出的汗腥和脚臭,拿扇子奋力驱赶着蚊蝇臭虫的叮咬,在嬉笑打闹中,在辛苦劳顿中,怀揣美丽的憧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们是一群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兄弟!蹉跎岁月中,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苦和累、什么是名和利,只知道上班快乐地劳动,下班恣情地玩耍,没有非分之想,没有牢骚抱怨,没有尊贵卑贱。在这高楼林立、繁华似锦的都市一角,我们是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民工,是一群为求温饱、背井离乡的草根!我们痛并快乐着,忧伤并美丽着。我们不靠天,不靠地,只靠一双勤劳的手,为自己垒砌简简单单的快乐和幸福!

我也忧伤过。从家乡的小城,来到陌生的都市,我看到一样的城市不一样的精彩,一样的人们不一样的人生。我感到自卑,然又心存梦想;感到渺茫,然又心存希望;感到无奈,然又心存冲动,感到忧伤,然又心存渴望。我把休息的时间全部用在读书上,我逛遍了济南市所有的书店和书摊,购买了一些削价的旧书刊、旧杂志,每天都如饥似渴地学习和阅读着。一个盛夏的午后,在山东大学,我邂逅了一位美丽少女,她穿着一件绿色背心,着一条黄色短裤,健美的身姿,优美的曲线,明媚的眼睛,洋溢着青春和活力……我被少女的美所震撼,从此以后,对这座城市有了依恋和怀念,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和梦想:我立志考上这里的大学,来这儿读书,在这儿工作,将来,还要娶一个像少女一样漂亮的姑娘……

往事如烟,白驹过隙。多少年以后,每当想起这段经历,我就倍感骄傲和欣慰。我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名人民法官,是无数次的伤痛和泪水,唤醒了我,锤炼了我,铸就了我,让我成熟,使我坚韧,催我奋进!我的青春虽然没有轻歌曼舞,没有灯红酒绿,没有雍容华丽,有的只是风雨、泥泞、荆棘、伤痕……但是,我无怨无悔!因为,我知道,没有我之过去,就没有我之现在。今天,我成为一名人民法官。站在庄严的审判台上,我用握过瓦刀的双手,捧起了庄重的法槌;给穿过劳动服的身体,披上了威严的法袍。我用手中的笔书写着人间公平,用共和国的法律诠释着社会正义。我谨记着,我是农民的儿子,是从这个群体中走出来的,我的血管里奔流着他们的血液。我知道他们的悲欢艰辛,懂得他们的希冀祈盼,我爱他们,尊重他们,我要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要像周玉华院长要求的那样,为大局服好务,为人民司好法,“高快好省”地审理案件,努力做到“案结人和事了”,恪尽职守,廉洁办案,用辛勤的劳动创造社会主义法治的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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